到得上岸,船家便忙不迭地将地图画好,毕恭毕敬地给秦易蓝奉上,却无论如何不敢要船钱,秦易蓝手一伸,银票已经放入船夫怀中,吓得他冷汗涔涔,这一下若是要他性命,他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秦易蓝疏朗地一笑,转身便没入渡口人群之中,船夫取出银票一看,足足有一百两,心中大喜,想着今日却是因祸得福了。秦易蓝依着画中所示离开渡口,向西而去,丽岙方圆千里群山环绕,环境幽闭,各个村落以山相隔,彼此之间很难互通有无,秦易蓝行在山中,鸟鸣幽幽,山溪涓涓,安宁之中忽而心有所动,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
短剑极小,略有锈迹,他轻轻抚过有些斑驳的四个刻字“传世之荣”,心中稍感安慰,纳回怀里,他举目望一眼日头,起心要在日落前赶到木灵村,便展开轻功加紧奔行。他脚程极快,树林间闪过蓝影如同清风拂过,纵有树叶被他身形擦落,尚未落地,他人已去远。
他疾速纵跃,耳旁听着风声过耳,足足奔了一炷香时间,忽地发觉一丝异样,他耳力极佳,且性子警觉,又奔几下,心里便有定夺,骤然穿过一排松树时兜袖抓了一把松果在手,猛以“坠天花”暗器手法向后掷去。
跟踪者轻功甚高,连秦易蓝都无法笃定其藏身何处,只能以散花手法逼其现身,果然树林中绿影一闪,腾空而起,那衣衫与绿树同色,若非要闪避这来势汹汹的松果暗器,实难辨认其身形,但见她窈窕娉婷,鸢鹞般在空中飘飘荡荡,却是停立在了一棵高树的树叶之上,轻功之高当真匪夷所思。
绿裙当风摇曳,美不胜收,秦易蓝却是心中一凛,竭力不动声色道:“楚晶鸢,想不到居然是你,陆南雪不是有别的要务交予你么,短短几日,竟已然到了这里。”楚晶鸢双剑负背,面容秀丽却一派冰冷道:“盟主交代我来,我便来了,别的要务再重要,如何比得过一个你。”
楚晶鸢立于高树,两人其实相隔甚远,但因内力都高,竟可以如面对面相谈般轻易,虽然所用俱是问句,却无半点相询之意,不过各自陈出事实,秦易蓝闻后面露嘲讽之色道:“不过区区一个我而已,莫非‘斩影’七使都要惊动?”
楚晶鸢面色一变,知他早先已与另一位“斩影”成员袁杰交过手,并且伤人逃脱,她轻咬红唇道:“‘斩影’中的叛徒,自然由‘斩影’来做个了断,”她立于一叶之上,随着树叶晃动身子也轻摇款摆,缓缓抽出背后双剑,声调已然冷厉道:“何况,你难道不知么,自古以来,亡秦必楚!”
言毕她清啸一声,凌空而下长剑如虹,秦易蓝却为她的言语有一瞬的怔楞,往日和睦之时,“亡秦必楚”不过是二人拿各自姓氏开的玩笑,哪知如今一语成谶,他眼见楚晶鸢举剑刺来,来势甚急无半分犹疑,心中一恸,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开。
楚晶鸢见他闪避,心痛已定,怒气上扬道:“竟还要负隅顽抗?!你当真要与我交手?”秦易蓝神思有些恍惚道:“莫非我尚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当日出逃,便料得到会有今日,鸢儿,我可是回不去了。”
楚晶鸢闻言眼圈微红,略微一顿,愤而从手上脱下一个手镯,狠狠丢在地上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秦易蓝,我劝你自行了断,莫要让我动手!”秦易蓝看着那碧绿镯子一掷两半,想到自己当日送予楚晶鸢时的情景,他还曾称赞过它与她如何相衬,思及往事心里不免震动,嘴上却轻笑道:“陆南雪以为招你回来,我便会束手就擒,却也是难。”
“你……!”楚晶鸢悲愤交加,激动得浑身发颤,再度提剑而上,“斩影”七使三男四女,四女以陆门四种绝学:“落花”、“绝色”、“香露”、“飞燕”名之,楚晶鸢于轻功方面天赋异禀,加之刻苦修炼,是以陆门的轻功“飞燕”为名,剑术亦师承“长虹剑派”陆氏一脉,恩师陆剑文为她独创以双剑使出与她轻功相匹配的“青鸾剑法”,出师以来,江湖上鲜有敌手。
不过今日她的对手武功太高,加之她心思烦乱,剑法不纯,若在平时,早就九死一生,好在秦易蓝亦无心于战,两人虽说交手,却全无杀气,倒像走走形式,见招拆招,斗得一阵秦易蓝渐渐有些着急,情知剑派之人定然是在渡口找到那船上沾血的船家,才会寻到此处来,他脚程快,是以只有轻功绝顶的楚晶鸢先行追上,若再与楚晶鸢拖下去,她的同伴追及,自己恐怕更难脱身。
心思转动,秦易蓝便有所决定,说道:“本来陆南雪肯出此下策,招了你来,可见堂堂盟主对我亦已无计可施,我确是该束手就擒,只是我眼下却还有件要紧事必须去办,若是能完成,我便让你取我性命又有何妨。”说着一掌拍出,他知楚晶鸢轻功绝顶,此招她可借掌力远远飞开,只是逼退她,却不会伤她分毫。
“噗”地一声,掌力直中胸口,秦易蓝大骇失色道:“你你为何不躲?”楚晶鸢嘴角挂出一丝血渍,凄然一笑,右手挥出,长剑已刺入秦易蓝胁下,他惊痛交加,顾不得自己伤势,扶住楚晶鸢道:“你你适才有没有运功护体?”他知道自己掌力浑厚,虽只是逼退,却也使上了六七成功力,内功非楚晶鸢所长,这下中掌,不知伤情如何。
楚晶鸢看到他长剑入处血染衣衫,喷出一口血道:“我技不如你,便该受掌,还不快些逃走,等其他门人来杀你吗?!”秦易蓝伸手要搭她脉门:“让我瞧瞧伤势。”楚晶鸢一手甩开道:“你当初出逃之时,何曾顾虑过我,如今又来假惺惺!你走是不走,既是比你自己性命都要紧的事情,还不去做!”
她不知是因伤还是因为激动,声线发抖,秦易蓝见她别过脸去不愿看他,心中灰然,垂首道:“如此,你呆在此地不要乱动,等你师兄弟过来会合。”转头奔开两步,回首见她果然背对着他立在原地,肩膀抖动,似在饮泣,眼圈也不禁红了。
再奔几下,便觉有些乏力,想来伤口太深,血竟止不了,他禁不住停下喘息,又将伤口裹得紧了一些,取出地图,船夫绘纸已被他的血染红一半,他辨明方向,勉力快行,终究在日暮时分,看到了木灵村的房屋。
他见沿途果然都是些破败的草屋与砖屋,路上人烟稀少,便是见到一两个,亦是沿街而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想到所寻之人便住在此处,他心中殷切更深,他失血过多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但情知时间不多,便拿出银两,向村民打听。
此处之人一见银子就双目发亮,也不管他问的是谁,便胡乱指路,若在往常,秦易蓝自然好生分辨真伪,但如今他连步履都有些踉跄,哪还有心思多想,走得几步,忽然头顶一下剧痛,好似被什么硬物击中,立刻昏了过去。
良久才醒转,神智一恢复他立即警醒,往怀中一探,果然钱袋被拿走了,暗怪自己受伤后做事太不谨慎,木灵村如此贫瘠,他却将财物外露,自然会遇上抢夺,好在那柄短剑尚在,它实在是太过老旧,一看便知不值一文,才未被拿走。
秦易蓝动了动身子,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他元气好了一些,便打量着周围,此时天已全黑,只能就着窗口微弱的星光和月光看清四周,看来这夺他钱财的强盗良心还不错,并没有将他扔在路上,而是挪到这间破砖屋里,他躺在杂草堆上歇了一会儿,便起身想走,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害怕道:“知香姐姐,那人身上都是血,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说不定是坏人,咱们还是别管他了。”女孩子的声音稳重略带犹豫道:“可是……只是给他些水喝,又不抢了我们的粮食,我看他不像坏人,多半是遇上强盗了。”
那少年似乎深信姐姐说的话,于是出言有些稚气而愤慨道:“也不知是什么强盗,将人伤成这样,抢了他的东西,却把人丢到咱们家来。”女孩子安慰他道:“咱们住在这里,旁人又不知道,平素咱们只是睡在草堆中,白日便出门干活,连个桌椅都没有,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此处是弃置的破屋。”
两人渐说声音渐近,想来是朝秦易蓝这房而来,他思量着这两个孩子在此处长大,肯定见惯流浪汉与疫病者于街边死去,却还有这样愿意助人的好心肠,心里不禁感动,有心想见见他们,便假装未醒,闭目躺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