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青山碧水烟波微茫中,有人在一叶扁舟之上吟诵此首北宋欧阳修的《踏莎行》,音调叠宕却声线凄楚,绵绵延延似有悲怆之色,摇船的船夫看向坐在船头的蓝布衫青年道:“客官,前头丽岙在望,醒醒酒吧。”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目英朗,只是形容随性,侧躺着身边拥住一个大酒坛子,听了船夫的话哈哈大笑了三声,举起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清酒入肠,他虽醉意熏熏,吟诵的声音却宏亮远宕、灵动清透,岙江两侧山明水秀,碧波荡漾中引出回响,别有一番诗意,陶醉一阵,他微眯着眼睛道:“船家,此处险山危水,可有强盗横行?”
船夫闻言笑道:“客官放心,我于岙江营生已逾二十载,从未遇上强人,丽岙地处偏僻,我等民风淳朴,无人做那杀头生意。”男子两颊虽有晕红,眼神却闪过一丝清明,嘴边笑容依旧道:“既如此,我可安心畅饮。”
船夫摇了摇头:“再有约莫一个时辰就到渡口,客官再喝下去,只怕上岸后辨不清东西南北呢。”男子只是不理,又再打开一坛新酒,顺手将适才倒光的空坛子扔下滔滔江水,他看似随手一掷,那酒坛子却平平稳稳地飞出去好远,“咚”地一声没入碧波,那船家只是看呆了。
“客官,这是什么戏法,却是没见过。”男子闻言笑得更加爽朗,只是这下一笑却与刚才不同,那笑声绵延不绝由弱渐强,于宁静的山林间激起回音,如是浩浩荡荡,逐渐连江水都被震得浮现涟漪,再笑两声,两岸树木簌簌发抖,落叶纷纷,笑声高耸入云,当真振聋发聩。
船夫起初并不以为意,随后被笑声引得心跳不止,到得后来实在顶受不住,将船桨放下两手堵住耳朵,惊喊道:“客官客官,这是怎么了,可快些莫笑了!”
江水之中涟漪越来越多,男子忽然笑声一止,神色骤变,连一丝醉意都无,喝了一声:“来得好!”足尖一点,从小舟前缘一跃而起,蓝衫两袖展开如展翅大鹏,翩然凌空,他在空中以迅捷无伦的“云步”踢纵,竟无下落之势。
呼啦啦江水中跃出四五个人来,全都身佩大刀向那男子砍去,船夫吓得脚都软了,男子人在空中唰地一掌拍落,其中两人刚刚跃起便复又被拍落水中,掌势之猛竟好似在江水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掌印,这两人被如此强劲的掌力击于水中,顿时头骨崩裂而死。
余下三人却未被吓退,其中一人嚷道:“秦易蓝!你拿着《天泓残剑谱》能逃到哪里去,打死我们,自然有其他人再来抢夺,你又能杀得了几个?快快束手就擒!”蓝衫男子秦易蓝身形缓缓下落衣袂飘扬,竟对这番叫骂毫不在意道:“杀的几个是几个,即便这剑谱迟早落于他人之手,却怎么亦轮不到你们!”
说到最后一句时,言辞冷厉,话音未落已然出手如电,他厌恶开口那人出言不逊,一指先就点那人要穴,那人武功不弱,提刀来砍,四人在船头斗开,船夫哆哆嗦嗦躲到了船尾,跟着小船摇来晃去,几人在船头纵跃腾挪,他便拿船桨努力维持小船平衡。寻思着今日真是倒霉,二十年来风平浪静,却怎么就惹上了江湖争斗,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条爱船上,叫他们弄坏了去可怎么好。
秦易蓝武功盖世,虽然手无寸铁,手中一套“神溟指”却使得出神入化,他双臂一振,两袖中鼓鼓劲风,内劲吹拂处水花飞溅,随即立即蒸化为水汽,他的轻功可于水汽中借力,便是被推落水中亦无落水之虞,谓之“云步”当之无愧。
这三人接了两招就已经冷汗直冒,他们一行六人,刚才于水中已经被秦易蓝以酒坛杀死一人,刚一现身就又损两人,秦易蓝在“长虹剑派”中虽然身居高位,但却不如“斩影”其余成员那般以武功名世,此次叛逃,江湖追杀者众,却迟迟未能抓获,这几人本来深感奇怪,如今一交手方知他武功之高深。
秦易蓝也不管他们心中是何想法,只专心相斗,他虽身处剑门却不以长剑为武器,精通的是剑门中少有人练的“神溟指”与“水芜掌法”,这两门功夫与“天泓剑”一样,均是秦姓的家传武学,而剑门中陆姓之人以剑法为武功之大流,加之与秦姓相轻,是以这几门功夫于武林上无甚名气。
虽无盛名在外,使出来威力却是无穷,秦易蓝指法奇准,勾戳点扫变化无穷,加之身法轻灵,间或又以雄劲的掌法辅助,他内力浑厚,便是被他衣袖边缘扫到都立时在皮肤上现出一道刮痕,三人再斗几招,都隐隐有了惧意,全无前冲之势。
秦易蓝面上不动声色,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即语气阴沉地道:“戏耍便到此为止吧!”他全身一振,内力徒长,便是站着不动这几人都感受到了劲风拂面,其中一人太过惊怕,哇哇大叫着向秦易蓝砍去,秦易蓝掌延一封,钢刀便应声而断,左指于同时点中此人咽喉,只是点穴,喉管却鲜血井喷,叫他立时毙命。
未待剩下两人做出反应,秦易蓝已然欺近身侧,他掌风随意一拂,又一人头壳崩裂,死状恐怖,倒在船沿。秦易蓝袖子一卷,这人未曾使用的钢刀就被他碾成碎片,他哂笑一声道:“罗明山铸造之物,也不过如此。”
他转手之间又杀掉两人,船夫看着血染船舷,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五个刺客如今只剩下一人武功最高,却也已经伤势不轻,秦易蓝却不立刻杀他,悠闲地站定道:“看你们刀法,却是浮花帮的,想不到名门大派,竟也来觊觎他人的东西。”
这人左腿被秦易蓝适才的指风扫中已废,剧痛叫他汗如雨下,却仍咬牙道:“是盟主下令捉拿‘长虹剑派’叛徒秦易蓝,夺回残剑本,武林各大门派无不遵令,哼哼,秦易蓝你是插翅难逃。”秦易蓝脸色一变,随即冷笑道:“想不到我们自己剑派内的事情,却要劳动武林同仁,武林盟主倒是好用!”
这人虽然受伤甚重,骨气却有,不屑道:“秦易蓝背叛师门,忘恩负义,江湖中人人不齿,你便是武功再高,杀得尽天下英雄么?”秦易蓝听罢,忽然动了脾气道:“残剑谱本就是秦氏所有,何来忘恩负义之说?他陆姓的……”他忽然念头一转,与这人争辩又有何益?“你是将死之人,不必多言!”
说完他毫无留恋一掌拍碎这人的天灵盖,而后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那几人的尸身已经一并被丢入碧涛之中,澄澈江水霎时染成一片血红。来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易蓝举手间杀掉五人,船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他明镜般的眼睛一转,看向自己,骇得几乎尿裤子:“客客客客官,我我、我不要你的船钱了,别杀我别杀我!!”
秦易蓝微微一笑,竟似刚才不是在杀人,而是捉了几条鱼而已,拿出一锭银子道:“哪里的话,坐船怎能不给船钱,船家,你将我妥妥地送上岸,我还要赔你修船钱呢。”船夫看一眼船头的血迹,抖声道:“不必不必不必……”秦易蓝见他实在害怕,也不强求,只问道:“倒有一件事还要向船家打听。”
船夫无有不从:“客官尽管说尽管说……”秦易蓝看向江水,若有所思道:“丽岙此处与西域相近,似乎有个村落名为‘木灵’的,据闻汉人与异族人在彼处混居,不知到了渡口,却要怎么走?”
若是往日有人打听木灵村,船夫定然以异样目光看人,但今日此人绝非凡人,船夫哪敢流露半点不敬之色,恭恭顺顺地道:“木灵村鲜少有人寻访,不过客官只管安心,等上了岸,小人、小人找纸笔给您一画便知!”
秦易蓝轻缓一笑:“那么有劳船家了。”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放心,又问道:“不知那木灵村状况怎样,是否富庶,汉人的生活如何?”见船夫犹豫不愿回答,秦易蓝温声道:“不必害怕,请如实告知。”船夫战战兢兢道:“那、那村中汉人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寻常百姓是不去那边的。”
秦易蓝听完沉默了半饷,才道:“多谢。”言毕复又坐下与原先一般饮酒诵诗,那投入湖水中的血迹也早已散去,一切似乎全无二致,只不过此时船夫心里害怕,手中不自觉地加紧划桨,小舟便行驶地比原先快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