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宝黎越加面无人色,颤声道:“这如何可能?被山河日月图天戟所伤,明明……啊!”她似乎明白过来,惊叫了一声。吕见苍捂了捂胁下,像在说旁人之事一般道:“确实,伤口一直都愈合不了,不过靠一些药物维系着性命,是以元神耗损,熬白了头发,呵,若是秦小妹再晚一点砍断那烂戟,我大概也命归黄泉了,——这可当真是个大忙。”
吕见苍白发的模样,好似更有几分像吕汶琰。秦知香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才想起凤笑阳似乎曾经提到,山河日月图天戟身有符咒,被它刺中的伤口无法愈合,只有斩落戟头方可破解。吕见苍见她这般神情,讥笑道:“又无意中帮了我一次,你不必太过后悔,即便你不是有意救我,每回我还不是帮回你一次?更何况,此事是我与凤四公子的一个协定,不是你,他也会有其他法子。”
秦知香顿觉透心冰凉,半响方艰难地道:“不错,他诡计太多,我防不胜防,所以我远远躲开,总归可以吧?”凤辛彦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总算爬起挪了过来:“这位大叔,你不要胡说八道诽谤我四哥好不好?我四哥对秦姐姐很好的,怎么会害她?秦姐姐晕迷之时,他一直劳心劳力地照顾,可是我亲眼所见!”
吕见苍定睛上下将她打量个遍,最终答非所问道:“你叫谁大叔?”凤辛彦大眼一瞪,仍旧揉着尾椎骨道:“当然是叫你了,都白发苍苍了,难道我叫错了?哎哟,下手真狠,对我如此纯真善良漂亮聪明的少女都下得去狠手,真是不爱护晚辈!”
感觉到吕见苍周身气流涌动,秦知香暗暗心惊,在他背后一直朝凤辛彦打眼色,凤辛彦自说自话:“不过这个到底是什么功夫,怎么一根手指头在我额头上一沾我就飞了出去,”她摸摸额头道,“而且额头还一点都不痛,没使什么力气吧?真是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啊,不过我先跟你说了,我手臂可是没什么力的,提十斤的重物都够呛,如果是需要很大力气的武功我是学不了的……”
说到此处,吕见苍的杀气忽然消弭了,漠然道:“力气当然是练出来的。”凤辛彦语气委屈道:“这可不是我不努力!我曾经试过的,费力举东西,背上好痛好痛,被爹娘一顿好骂,说我再这么胡来,旧伤复发手臂都要断掉。”秦知香抿了抿唇,却听吕见苍冷淡地道:“做不到的事情,最好放弃。”
凤辛彦大失所望,瞅着吕见苍有些眼泪汪汪:“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虽然大家都这么说,家里的武功册子都被我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套不用上肢力量就能练成的武功……”
秦知香听得心中百感交集,抬头看到仍旧躲在房梁的小嘟,缩着身子唯恐掉下去的胆小模样,但觉每个人都有能够轻易得到之物、亦有永远无法得到之物,而后又相互嫉妒羡慕、甚至抢夺,既是与生俱来亦是命中注定。
她跃上房檐将小嘟抱了下来,向吕见苍道:“我走了,多谢适才出手相助。”吕见苍见她的神色有些变化,稍带好奇地道:“走了?舍得你的天泓剑了?”秦知香摇摇头道:“我命不久矣,还顾得上什么宝剑,我只想找个安稳之处,平静过完剩下的日子……”她眼睛瞟了瞟狼狈的冼宝黎,冼宝黎嘴角血渍泗流披头散发,何况情绪不稳,秦知香心中堵得慌,暗度即便要报仇,看来也不能在今日了,只是她还有几个明日?
吕见苍一愣,细查她的面色,悚然变色道:“你、你……”秦知香微微点头,吕见苍奇怪至极:“只有迟家之人方懂种蛊,是谁干的?迟霖琦?!”秦知香知道他对迟家深恶痛绝,沉默地摇首。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声浪击晕之人以及家具的碎片残骸,秦知香抱了小嘟缓慢往外走。
凤辛彦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迎上去叫道:“秦姐姐,你别走!”秦知香对她并无恶感,停下望着她道:“我留下来做什么呢?”凤辛彦捉耳挠腮,想了半天指着小嘟道:“这个小猪,我给它找了好几只母猪做媳妇儿!喂,小猪,你就这么走了吗?”
秦知香意外地看着小嘟道:“你娶媳妇了?”小嘟四蹄扑腾起来,似是抗议凤辛彦无中生有的中伤,凤辛彦故意曲解它的意思:“你看吧,小猪舍不得这里,秦姐姐,你别走了,哦?”
秦知香一沉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小嘟往后就要变成野猪,被人欺负、更可能被吃掉,她心中害怕,虽然也明白凤辛彦是临时编的借口,却将小嘟往凤辛彦怀中一塞道:“既然如此,小嘟往后就跟着凤小姐吧,请帮我好好照顾它,”她点点它的鼻子,笑容苦涩:“要多生些小猪仔。”
“秦知香不在这里。”凤笑阳的眼角和脸颊上了伤药,说话有些含混不清,陆西寅哪里会信:“你不要想糊弄我,这世上只有她会使天泓剑法,你会放她走?”他看凤笑阳脸上红痕青紫交加,明明可以让赵岁阻止,却情愿被自己揍了两下,莫非心里在反省?他回神一思,又觉得不可能,凤笑阳哪是会反省的人,只是他看凤笑阳脸上伤得确实重,心中怒气稍消。
凤笑阳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只有秦知香吗?你不是也懂天泓剑法?”他语气之中居然大有酸意,弄得陆西寅莫名其妙:“那是机缘巧合,你知道的,我若是想记,就可以过目不忘,只是机缘巧合让我记下了天泓剑法的剑谱,但我是不会练的,——我大哥也不会让我练。”
凤笑阳冷哼一声,心里却释然许多,语含讥讽地道:“原来如此,我以为你也会天泓剑法,所以打算让你使天泓剑呢,所以把秦知香放走了。”陆西寅皱皱眉,有些泄气地道:“凤四,你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即便让他服软,凤笑阳心中也没觉得痛快多少,嘴角沉了沉道:“我何必骗你?秦知香已经做到我希望她做的事情,所以对我来说,她已经没用了,是死是活,是走是留,都跟我无关。”这种措辞又叫陆西寅心头火起:“你让她做什么事?她的蛊毒解了吗?”
凤笑阳瞥他一眼:“她要做到何事,在长虹剑派里你不是都见到了吗,她砍断了‘山河日月图天戟’。”陆西寅大为不解:“只是这样?为什么呢?”凤笑阳冷笑道:“本来还可以杀死陆南雪的,不是被你阻止了吗?”陆西寅黑了脸:“你知道若是我不阻止,她会被我大哥杀死吗?”
凤笑阳笑容有些僵硬,却仍说道:“她一命换陆南雪一命,很值得。”“咔啦”一声,陆西寅把红木桌角掰断了,他觉得再跟凤笑阳说下去自己一定忍不住又会打人,他拂袖而起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牵扯到我大哥,还有,秦知香!”
凤笑阳看了一眼那零落的木屑,淡笑道:“真是好手劲,我也能做到就好了。”陆西寅不明白他扯这些做什么,见他转了转手中的瓷杯道:“你所顾忌只有你大哥而已,而不论我做什么,也是为了我的家人。”
陆西寅一时欲言又止,呆了半响方说道:“你是不是思虑过度?你的家人那么多,其中有很多……嗯……”凤笑阳笑出声来:“你是指我大哥和三哥吧,你觉得我应该不顾他们的死活,就像你对陆家长辈和陆南雪那样?”他笑着摸摸下巴思索了一下道:“我跟你不同,你九岁时才被陆东洵找到带回金陵,你跟其他人都不亲近,——即便是和陆东洵,也不过是若即若离。但我自小就跟兄弟们在一起,也亲眼见过,他们被戕害时的痛苦。”
听他提起此事,陆西寅心中一凛,凤笑阳的凤眸锋利地看向他道:“难道不是仅只这一点,就足够让我与他们同仇敌忾了吗?更何况他们如今行事乖张,不也是你的爷爷叔伯和你那伟大的二姐纵容的吗?怎么,想诅咒我们生不出男丁不成,于是希望凤家后代全是不学无术的蠢材,所以对你们没有威胁对吗?”
见陆西寅沉默不语,凤笑阳忍了忍气,叹道:“过去的便算了,我们家的小岚,我是断不会再让如此离谱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陆西寅忽道:“二姐她,也已经很惨了。”凤笑阳像是听了个笑话,点点头道:“她啊,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这样思念田言,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劲,帮她找到一个跟田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哪知道当天就被她杀死了。”
陆西寅抽了一口冷气,怒气泛起道:“你到底为何?你做这些事,与我们家那些叔伯有什么不同?”凤笑阳冷淡地看着他,眼眸中蕴含着摄人的锋芒:“若是遇上不公之事,你要怎么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能解得一时困境,亦只能帮助你碰上之人,又有何用?所以我想了想,让那些制造不公的人消失不就行了?小虎,你我本来就非常不同,你习惯置身事外,而我注定被红尘所累!”
陆西寅对他如此的想法其实并不震惊,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透彻,半响方哑声道:“那你觉得你能比我二姐做得好吗?”凤笑阳敛了敛神色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告诉二姐?”凤笑阳混不在意地道:“陆南雪早就知道了,她派在我这里的奸细,少说也有百八十个,更何况,与其担心你二姐,你更该担心秦知香,离她毒发之日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