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凤笑阳注意到原本斜靠着椅背的陆南雪忽地坐直了身子,而远处的冼宝黎亦是身形一僵,陆南雪心中暗道:藏得够好的,不过终于还是出现了,与冼宝黎交换了一个神色,随即道:“笛子,怎地你不认得这位弟子?”
徐歌笛有些紧张地道:“这……她并不是原先要参加比武的弟子……”秦知香坦荡地道:“我师父忽然身体不适,应当是旧伤复发,是以由我代替。”“这似乎……”徐歌笛转头看向陆南雪,先头之事她已经弄砸了,如今掌门在这里,自然该事事听掌门的比较妥当。陆南雪笑道:“既然能够代替掌门,想来武功不弱,便看看你的能耐吧。”
秦知香想不到盟主居然同意了,万分不情愿地走向场中。大邑神剑门的毕成年纪也不大,见了秦知香娴静美好,心里有点喜欢,悄声道:“秦姑娘,我们点到即止。”秦知香点点头,她另拿了一柄在师门中用的青钢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毕成便攻过了来。
大邑神剑虽然远较龙吟剑法来得精妙,但在秦知香眼中却是不值一哂。毕成刷刷刷三剑分刺,秦知香长剑卷带,与他的剑身相贴,既不相交亦不相抗,肖似不绝如缕的水流,毕成顿觉像是一剑击向水中,被水势冲刷粘连,剑法施展不开。
他顿时去了轻视之心,打醒精神,剑法越舞越快,试图甩开秦知香长剑的相贴,却怎样都甩不脱。而逐渐秦知香的速度反而到了他之上,他尚未变招,秦知香已在他下一招所去之处相待,而他剑上感到的水势压力越来越大,秦知香此招“源头活水”,并无甚攻击力,却能耗尽对方气力。
毕成越打越心惊,眼前水柱奔流,他已如在瀑布下穿刺般艰难,被击得长剑都举不住。而在旁人看来,秦知香身形腾挪自如,凌波步虚,武艺妙到毫巅,立即议论起来:“这龙吟剑派是个什么来头,怎地一个小弟子都有这般剑法?”“龙吟剑法我过去曾经见过,好似不是这样的啊。”“又吹牛,你到哪里去知道龙吟剑法?”
凤笑阳笑看陆南雪的反应,见她身形坐得直到不能再直,脸上因为覆着轻纱看不清神情,但想来亦是十分沉肃。而冼宝黎已然浑身微微发抖,回想当年,她心中愤恨得无以复加,怎地就将这小丫头放过了?而如今……她望向凤笑阳一眼,实在是养虎为患!
“神仙姐姐……?”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冼宝黎面上杀气腾腾,张胜义却是不觉,他一早看到冼宝黎就已认出来了,悄悄挪步走到了她身边。多年过去,冼宝黎甚少变化,而张胜义却是长大成人了,冼宝黎根本认不出他,况且她此刻心中恨意翻涌,当下看也不看他一眼。
张胜义一愣,伸手向怀中去取当年冼宝黎交给他的金花,神仙姐姐看到金花,一定会认出他的,他喜滋滋地想着。他微有动作,冼宝黎立即警觉,而秦知香正自与毕成酣斗,眼角余光瞥见张胜义在冼宝黎身边,暗呼不妙,果见冼宝黎衣袖微动,杀机毕露,而张胜义犹自浑然不知。
秦知香猛然一改招式,一剑斜刺逼退毕成,冼宝黎腰间软剑出手,秦知香飞身而至,“咣当”一声,两剑相交,秦知香的青钢剑立即断为两半,人群发出惊呼。张胜义怀中的手伸出来,掌中握着金花,尚来不及说一句话,冼宝黎软剑灵蛇一般卷住了他的脖颈,秦知香心胆俱裂,大叫道:“不要!!!”
冼宝黎听见她的叫喊,心中大快,狠厉一笑,张胜义颈中鲜血井喷,倒在地上,掌中摊开,赫然是那朵金花。全场爆发震天的叫喊议论声,毕成更是愣在当场,无人知晓张胜义是何人,亦不明白斩影使为何突然杀人、又与秦知香是何关系,陆南雪站了起来,失声叫道:“宝黎,冷静点!”
冼宝黎再不理会陆南雪说些什么,软剑又卷,向秦知香攻去,秦知香看着张胜义遍地的鲜血,脑中全然无法思考,十数年的回忆纷至沓来,她强要将它们摒弃却根本不受控制,一片斑斓缤纷,让她不明白身在何处,眼前冼宝黎的软剑已到面门,她竟如若未见。
耳边清脆一响,有人架开了冼宝黎的软剑,周桐嘿嘿笑道:“小秦姑娘,不要命了吗?”秦知香眼睛失神,似已神游方外,冼宝黎怒道:“你是何人?!”周桐咧嘴道:“仙女儿般的人物,怎地如此心狠手辣,实在无趣。”
冼宝黎眼见秦知香的性命已在自己手中,却又冒出个人打断,愤恨交加,而梅英神剑山庄之人见小灵拳派居然跟斩影使打起来,复又蠢蠢欲动,小灵拳派早已做好准备,丝毫无惧,两方剑拔弩张。
悠然一阵歌声响起,却是冼宝黎的魔音功,歌声美妙荡漾,直入人心,群雄中内力稍差些的立即随之起舞,而秦知香心神正失,顿觉全身轻飘飘起来,适才痛彻心扉的感受竟逐渐远去,如同远隔崇山,她神思恍惚,亦自动向冼宝黎走去。
周桐急得跳脚:“小秦姑娘,把持住呀!”而梅英神剑山庄之人心中戾气被歌声唤起,此刻疯魔般向小灵拳派冲去,洪相派与宁泉派亦重新开打,剩余几派并武林群雄甚至长虹派弟子全数失去常态,而反倒是龙吟派众人心中明净,唯有逃走的念头,所受影响甚微,快速往场外溜去。
陆南雪跌足道:“太乱来了!——庄语,快去阻止。”庄语本就不在棚中,被歌声一震,瞌睡也跑光了,飘飘忽忽地向冼宝黎飞去。凤笑阳道:“宝黎姐怎地如此失态。”陆南雪看了他一眼,想是赵岁给他输送功力,是以他可不受歌吟荼害,故作镇定道:“让凤四你见笑了,我们长虹剑派,一个小小的比武都弄得一塌糊涂。”
秦知香茫然向冼宝黎走去,周桐虽然着急,但他亦需运功抵御,无暇他顾。冼宝黎恻恻而笑,凤笑阳远望而见,暗皱眉头,看了看身后那戴笠之人,颇有焦灼之色,那人见了,一声轻笑,墨绿竹笛举在嘴边,“嗡——”地巨响,全场所有人心中大震,冼宝黎被震得喉头一哽,吐出一口血,歌声戛然停止。
而这笛声犹如平地一声雷,叫秦知香心智回拢,低头一看,掌心已经满是鲜血,竟是被自己生生握出来的。她神智已回,愤怒与恨意立即熊熊燃起,毫无犹豫地拔出天泓剑,向冼宝黎刺去!
陆南雪正按着被笛音震得发麻的耳朵,她坐得较近,所受影响更甚,无暇思索凤笑阳究竟带的是什么人,便看到秦知香拔出的宝剑,她大惊失色,立即起身向冼宝黎奔去。
庄语却被这一声笛音惊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戴笠帽之人,一时居然愣了。以天泓宝剑使出天泓剑法,威力非常人可以想象,但见红光一闪,冼宝黎身后一片山石被劈为两段。冼宝黎大为惊异,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剑,一招之下已知道自己胜不了,心中虽恨意未平,亦只能且战且走。
秦知香一心要杀冼宝黎为张胜义报仇,此刻她心中毫无杂念,便将天泓剑法源源不尽地使了出来,冼宝黎魔音功已被适才一声笛音所破,她咬咬牙,只能与秦知香斗剑法,而秦知香的剑招如洪水般扑来,是她生平见所未见,她竟全无抵挡办法!
忽然间秦知香长剑一振,发出嗡响,冼宝黎的软剑居然发出共鸣,她的手被震得一抖,软剑随即便被秦知香一斩两半。
冼宝黎没了武器,心中饮恨,大仇未报,莫非就要折在这小丫头手上?秦知香一招“滴水穿石”,剑势笔直划破天际,向冼宝黎心脏刺来,快到冼宝黎尚自直直站立,剑尖已及衣物,千钧一发,陆南雪一剑将天泓剑隔开,斥道:“振作点,宝黎!”
长剑虽未刺中,但剑气亦是非同小可,冼宝黎胸口血流如注,只差半寸,剑气就倾入心脏,回天乏术了。凤笑阳仍端坐木棚中,看了看梁绮和徐歌笛两个:“两位要袖手旁观?”徐歌笛道:“我武功低微,能帮上什么忙?”梁绮看了看他身后那戴笠帽之人道:“即便我想出手,凤四公子的友人也不会答应。”
凤笑阳以手支颐笑道:“最厉害的不是这位,最厉害的是她。”他手指了指秦知香,“图穷匕见,她就是我的匕首,你看如何?”梁绮心里沉了沉:“庄语师兄的多年苦练,今日大约要付之东流了。”
歌声虽停,但洪相派等几大门派早已杀红了眼,场中一片混乱,长虹派弟子更是制止不了,围观的武林豪杰亦都逃的逃散的散,只留一部分胆子大的,仍想看看接下去究竟如何收场。
庄语定了定心神,暗想着,那人被山河日月图天戟刺中,定然已经死了,何况那戴笠之人一头白发,显是老者,怎会是他?只见陆南雪护着冼宝黎,难以抵挡得住秦知香,他疾速飞身向秦知香攻去。
秦知香此时脑中没有了“畏惧”二字,已是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只要挡住她杀死冼宝黎报仇的,不管是谁,一概都砍。庄语仍是身在空中飘飘荡荡,暗紫的长戟与天泓剑银亮中隐泛红光截然不同。秦知香没有这种漂浮的本事,但她心中郁结的愤怒与悲伤,全化为威力巨大的剑招,如强劲漩涡向庄语这根羽毛卷去。
好在庄语有长戟定住身形,否则真该被这强势水流卷走,然则羽毛被水沾湿终究是越来越沉重,庄语逐渐失了轻盈,无奈落回地面,二人仅以招式相斗。周桐则已被白山剑门的掌门缠上,偷眼看向秦知香的打斗,暗想着,乖乖不得了,这天泓剑真是个好东西,用上这宝剑,这小丫头的功力增加了多少倍?瞧这跟庄语都打得不分上下,难怪凤笑阳拿她当宝贝。
庄语功力毕竟不是毕成这样的毛头小子可比,面对排山倒海的剑影,他长戟微扬,挥下的一瞬手腕动作突变,快到极致,整个戟身横向击中水面,水潮成排回弹,狂涛嘶吼,如欲噬人。秦知香脚步调整细碎却极其快速,微微后退,看准时机,亦是一招“惊涛拍岸”,这回卷之势竟比原先更大上一倍!
如此对手庄语当真生平第一次遇见,一时无策,但仗着长戟兵刃奇特,不惧长剑,飞速旋成盾牌一般,但听“乒呤”之声不绝于耳,秦知香快如闪电的剑招尽数落在戟身之上,庄语内功雄厚,挨了数十下倒不觉难以支撑,只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须得转守为攻。
场中数百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又有两骑驰入场中,却并无多少人注意,而凤笑阳眼观六路,却呼吸一紧:正主来了,这么快。
庄语招数再变,戟身急转,疾速旋转中带出风势,冲开水面向水底一往而去!此刻庄语的功力全数灌注此招之内,劲力所达,即便是真实的深海只怕都能一冲至底,果然“撕拉”一响,戟头挑中秦知香的肩膀。
然而秦知香脚步太快,差之毫厘,却仅是穿过衣服,未能伤到她。庄语招数用老,未及变招,秦知香眼疾手快,手起剑落,天泓剑重重砍向戟头。她自知此戟特殊,这下亦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加之天泓剑的锋利,饶是如此,她亦砍得半臂酸麻,长剑险些甩出去,而“咣”然重响,山河日月图天戟的暗紫尖利的戟头,落到地上,滚了两下。
陆南雪、冼宝黎与庄语三人齐齐惊呆,秦知香自己都有些怔楞,只是她最快回神,趁着庄语愣神,转身又向冼宝黎攻去。她自信脚步极快,哪知却有一人比她更快,闪到她眼前,微微挥袖,她但觉呼吸阻滞,那人笑道:“小姑娘,莫要得意忘形。”
秦知香见冼宝黎就在咫尺,哪管他是谁,长剑回转击向那人道:“让开!”那人清朗一笑,也不用武器,竟赤手空拳与她相斗。秦知香适才连番大战,早已汗流浃背,不过凭一股怨气支持,兼且内功非她所长,交换两招便觉此人内力比庄语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一口气松了,气力不济。
只不过她到底剑法高超,速度身法虽跟不上,却仍能有出其不意的攻击。再斗两招,那人竟从秦知香的招式动作中想起某些另他不快之事,他面色渐沉,杀意凸显。而秦知香此刻已经看清,正与自己相斗之人居然是陆西寅的兄长陆东洵,她出手立即犹豫起来,没了那一往无前、连庄语都能斗败的气势。
陆东洵眼中越来越冷,袖子轻拂转手就向腰间探去,将要拔剑,未及出手,蓦然一剑横亘,向秦知香攻来,却是他弟弟陆西寅,陆东洵的手立即放下了,退开几步,他绝无二人联手与人动武的兴趣。
秦知香却是完全懵了,陆西寅乍然出现,只觉他剑法毫不留情,且神色一脸冷然,好像全然陌生,所用向她刺来的浮槎剑,他昨日夜里方道它与天泓剑乃是天生一对……她心中万念俱灰,银牙一咬,天泓剑波纹荡漾,水光耀眼刺目,陆西寅睁不开眼、招式立即一顿,秦知香趁机脱开他的纠缠,又复向冼宝黎冲去,陆东洵冷眼相看,手在剑柄,蓄势待发。
秦知香一招“水天一色”乃是天泓剑中的大杀招,此刻她孤注一掷,旁人绝难阻挡,只是她已没有后招,自己亦必被陆东洵杀死,陆南雪以身挡在冼宝黎面前,尚未明白此中同归于尽的意味。
秦知香眼中隐含泪花,忽地心口一凉,一剑当胸没入,她呆愣地抬头,却见是陆西寅握着浮槎剑,她眼睛模糊,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凤笑阳在木棚中惊得站了起来:“陆西寅他……懂得天泓剑法的剑招,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