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也不知那怪人是怎样做到的,如此黑夜草丛之中,居然轻易便找到了晕倒在地的小女孩,思量着莫非练了武功,耳目竟能如此聪敏么,不过她无暇问及此事,那怪人给小女孩把了把脉,秦知香急切道:“怎么样?”
那怪人沉吟半饷道:“没什么大碍,饿晕了而已。”随即掐住她人中少饷,那女孩便悠悠醒转了,秦知香换了图墨话,喜道:“你醒了就好,我叫你留在原处等我,怎地到处乱跑。”那小女孩似不可置信秦知香竟然真的回来了,赧然道:“我……好像听见有别的声音,有些害怕,就又跑起来了。”
秦知香不计较那么多,递上食物道:“赶紧吃一些。”那小女孩抬眼看到怪人的模样,很是惊恐,“啊”了一声,秦知香急忙解释道:“你不要害怕,这位老前辈是好人,曾经救过我的性命,适才还帮忙找你了。”那怪人点了点头,秦知香奇怪地瞧着他,看老前辈这反应,是懂图墨话还是不懂呢?两人都饿得慌了,俱是狼吞虎咽。
秦知香一边嚼着一边关切道:“小妹妹,你要去哪里?我住在丽岙的,那边有很多图墨人,你不如跟着我师父回去吧,虽不是亲人,但跟族人在一起总归好些。”小女孩听得立刻呛了起来,咳了半天才道:“我、我不能回去,我要往中原逃。”秦知香好生奇怪:“你要去中原?这是为何?”
那小女孩支吾了好久,终于慢腾腾道:“其实……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原本被抓去要卖做奴隶的,正巧被图墨析支族的一个人救了,我便、我便嫁给那人做妻子,只是后来,因为、因为我的样貌,就……有一个势力很强之人一定要抢了我去,我丈夫,妻子很多,也不在乎少我一个,为了不得罪那强人,便要将我送出去,我是偷偷听到,很是害怕,所以三天前从家中逃出来的。”
怪人听了,一言不发,秦知香却震惊不已:“小妹妹,你已经嫁人了?!可是……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小,十五岁都没到吧?”那小女孩大眼闪动,很奇怪地道:“我已经二十岁了啊,怎会没有十五岁?”秦知香呆住了,愣愣道:“原、原来是姐姐……”“我叫青阳,你呢?”秦知香报了自己的名字,随即道:“如此说来,姐姐的丈夫,实在很过分。”青阳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道:“这原怪不得他,只是那强人实在太厉害,他又不能为了我一人,牺牲族人的生命……”
“所以你便要往中原去?”青阳泪眼涟涟地点了点头,秦知香不禁也陪着难过,她虽觉自己的遭遇已经算得上可悲,可这叫青阳的美貌女子可算比她要凄惨得多,难过一阵,她忽然如梦初醒般将目光定在了那怪人身上,说道:“老前辈,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回中原?可以带上青阳姐姐一起啊!”
那怪人面目虽然丑陋,但一双眼睛却清澈如同潭水,月光下粼粼闪动道:“我何时说我要回中原?”秦知香一缩,声音低了些,换了敬称道:“那您要去哪里,您脚程快,带青阳姐姐一程,也能叫坏人追不上她呀。”那怪人心内暗暗叹口气,想着,此事哪是这么简单的,口中道:“青阳姑娘暂时跟我一起,确是安全些,只是她自己愿意吗?”
秦知香连忙翻译,并加上几句:“你别担心,老前辈是个好人,武功又高,你跟他一起,很安全的。”青阳有些害怕地看着那怪人,犹豫不决,那怪人忽然出手一指,将青阳点倒了,秦知香惊道:“老前辈!”那怪人将青阳驮起道:“别担心,我只是不愿无谓浪费时间罢了,我会将她妥善藏好的。”
秦知香信任地点点头,那怪人思索了一下道:“明天便是你们三派比武的日子?”秦知香吃惊道:“老前辈怎知道的?而且还深夜来到此处,您肯定是哪一派的前辈高人吧?”问及来历,那怪人仍是不答,却问道:“你要上场比试吗?”秦知香把头埋低摇了摇,那怪人轻笑道:“我上次还教了你如何使用内功口诀,难道忘了?”
秦知香急忙道:“自然记得,我每日都练的!按住中冲位嘛!”说着做了一下那拈花的打坐姿势,那怪人认可地点头道:“不错,那是否内息有所进境?”秦知香抓了抓后脑勺道:“近日体内好似是有一小股气逐渐凝聚,可以随心运转,不过很小、很小啦……”那怪人道:“不错,——那我走了。”举脚便走。
秦知香赶上几步嗫嚅道:“老、老前辈,您会时常来检查我功课进度吗?”那怪人一顿,秦知香被盯得羞愧极了,慌忙摆手道:“老前辈愿意指点我已经是我的福气,我、我提出无理的要求了……”那怪人并不答话,仍旧道:“有缘再会。”提气纵起,看了青阳一眼,思索她所言不尽不实,还是等醒了再做盘问吧。
秦知香见那怪人的身影几个起落就不见了,心中若有所失,缓缓走回房间,却见张胜义候在门口,神色有点古怪,秦知香发话道:“胜义,站在这里做什么?”张胜义神情躲闪着道:“知香姐姐,方才在湖边,我叫你,你没听到么?”秦知香略有心虚,面皮很红却强撑道:“哦,你叫我了吗?”
张胜义闻言欲言又止,秦知香不知是否被他瞧见那怪人和青阳,心里更虚了,推着他道:“时候不早了,还不早些休息,明日就是比武了,到时候精神萎顿输了比试,可别怨责旁人。”张胜义被她推着不由自主行了几步,终于妥协道:“好了,我去睡了,知香姐姐你也早些休息。”
终于打发走张胜义,秦知香松了口气,回到房中见苏朝云正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一瞥见她进来,也笑语盈盈地:“哟,知香啊,怎地这么晚才回来,今日忘了叫上你去赴宴,肚子饿了吧,我特意留了些饭菜带回来给你,就为了这点东西,我还被艮月派的人笑话了呢,说我‘吃不完还要兜着走’,这可全为了你,快些吃了吧,可别忘了我对你的好!”
秦知香见她如此说,也没法回绝,只得道:“多谢师姐。”苏朝云继续低头整理衣衫,将一件件裙子整齐叠好,龙吟派的弟子中,吴素素和王尚春家境富裕,常常给胡吴镇些资助,是以胡吴镇对此二人特意好些,而苏朝云家境贫寒,却也一样很得胡吴镇的欢心,有时特意派她去教图墨人武功,她私下也收些额外的钱财,今日精心打扮,自然将自己买的几样金器戴了起来,秦知香偷眼看她摘下,都金灿灿地十分好看。
苏朝云很防着她似的将首饰全放在妆奁里锁好,秦知香急忙低头装作吃东西,苏朝云不屑地乜她一眼道:“你跟我说说,你瞧着那杨师兄怎么样?”秦知香一口白菜饺子咽到了:“什、什么杨师兄?”苏朝云没好气地道:“杨奕世师兄啊,今日在宴会厅门口还跟你讲过几句话的。”秦知香拍着胸口咳道:“哦、哦,杨师兄,不错啊……”
苏朝云脸上猛地红云乍现,有些神往地道:“杨师兄他样子一表人才,武功又高,还很有才艺呢,今日在宴上当庭剑舞,姿态简直天人一般……”她转头见秦知香似乎根本没在听,只在大嚼饭菜,愤愤道:“哼,反正他的英姿,用你的脑子,想象都想象不出!”翻身睡下,不再理睬秦知香。
秦知香动作却顿了下来,她又怎会不记得杨奕世什么样子,她的生活际遇之中,待她真心友善之人少之又少,来来去去想到的不过母亲、张胜义而已,还有一个相识不久便去世的秦易蓝,到了这龙吟剑派更觉孤苦无援,只有那萍水相逢的苍老怪人似乎还心存善意,此外便是杨奕世曾向她表示过好意,她自然感激挂怀。但听苏朝云的意思,似乎对杨奕世十分倾心,一想到这二人将来若是结为连理,她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当夜她草草梳洗,便也睡下了,睡到中夜,被一阵阵雷鸣般的轰响吵醒,苏朝云仅着中衣,惊慌失措地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师父叫我们都到外头去!!”秦知香睡眼惺忪地挣扎着起身,穿上衣物梳了一下头,便被苏朝云推着往前厅走,夜里室外寒风刺骨,秦知香一下就被吹醒了,只见室外火把连绵而去如同星河,照得偌大的艮月派白昼一般,秦知香大吃一惊,艮月派何时来了这么多人?!
只见数百人全举着火把,站在那比武用的广场之中,秩序俨然整齐划一,一辆驷马的马车停在灯火通明之中,四匹骏马均有一人多高,马身墨红鲜亮,四蹄长直矫健,鬃毛迎风招展,一看便知是神驹,身边还有如秦知香一样的被赶出来的弟子,她听到有人嘀咕道:“骊戎的文马,寻常人便是想要些毛发制笔都不可得,这里居然一下来了四匹,车中是何方神圣啊?”
秦知香见那马车紫檀的颜色,雕刻细致精巧之极,车子足有龙吟剑派的饭厅大小,丝绒般的大红锦貂掩映之下,坐的却是何人?而三派掌门人早已站在马车之前,三人脸色俱是难看,马车中传出男子声音道:“三位掌门,贵派弟子们全在这里了?”胡吴镇头一个忙不迭地数人,随即恭敬地道:“在了都在了。”
陈述焕有些不情愿地道:“在了。”只有金奎一言不发,那车中人继续道:“金帮主?”金奎出声道:“吕掌门,老夫与贵派素来河水不犯井水,今日你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门派,到底是何意思?”车中传来一声轻笑:“金帮主,不要着急么,我对贵派并无恶意,只是我如今找不着了一个人,这方圆几里没有人家,只有金帮主这一处有灯有火,我估摸着若是您老人家不小心收留了,所以就来看看。”
金奎呸了一声道:“老夫已经跟吕掌门说过不下三遍,门派内今日并无陌生人,只有艮月、龙吟、济仁三派弟子,你找错地方了!”车中声音仍是轻巧:“我自然是相信金帮主的,只是艮月派这么大,那小女子若是躲藏在府上,金帮主自己都未必知晓哦,还是让我搜搜比较安心,金帮主不要担心,我这里一共两百余人,即便要搜,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搜完了。”
金奎大怒道:“吕见苍!不要欺人太甚,艮月派岂是你说搜就搜,哪怕你是武林盟主,也不能够如此独断专行!更何况你不过是被中原武林赶到边陲的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