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月子的四十天,楚晶鸢已经暗下决心,一等出了月子,便离开此地,她行踪既已败露,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产后她显得十分寡言少语,刘大娘骗她说此处是亲戚家,让她暂时调养,她亦没有任何质疑,刘大娘想是她产后心绪变化,亦不觉奇怪。
小雨逐渐养胖,楚晶鸢看准时机,收拾了简单的细软,趁着刘大娘去准备晚饭,便溜了出去。她出门刚匆匆走了几步,迎面正碰上曾斌,他似乎喜出望外道:“楚姑娘?!已经出月子了?这是要上哪里去?”楚晶鸢面色一阵尴尬:“我、我去一下渡口。”
曾斌道:“去渡口?现在?还带着小孩?”再看看她身后的包裹,顿时大为失望:“你、你要走了?”楚晶鸢不愿多说,脚步往前道:“后会有期。”曾斌急忙跟住她道:“天色晚了,我送送你吧。”楚晶鸢听他说得真挚,不禁一顿,而后道:“多谢。”
曾斌挤出笑容道:“前头有个树林,黑乎乎的,咱们俩说说话也好。”楚晶鸢也勉强一笑,其实这晚月色明亮,树林中并不阴森,更何况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早已熟悉。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阵,忽然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曾斌奇道:“都没有风,树叶怎地动个不停?”侧头一看,楚晶鸢面色惨白,十分吓人,曾斌道:“楚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那咱们快些回家去。”
楚晶鸢艰涩地出声道:“我、没事,你、快走吧,快点!”曾斌从未听她说话如此严峻,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看她神色好像青天白日撞鬼一样,心里也发毛,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澹澹月光下隐隐站着一个人影,明明没有什么动作,衣袂却翩翩鼓动,周遭的树叶亦随着发出轻响,曾斌吓得大喊一声:“谁……谁?!!”
那人迈动步伐款款而来,曾斌吓得想往楚晶鸢身后躲,却强打精神挡在她身前,抖着声音道:“你你你,究竟是谁?”略一停顿,他闭紧眼睛开始念咒:“南无阿弥陀佛,孤魂野鬼速速退散……”那人却突然出声:“师妹,这人是谁,怪逗趣儿的。”
曾斌念咒之声立即停止,睁开眼睛看他,这人走近了几步,已能看清面目,却是个年轻男子,样子俊逸儒雅,双眼清明地蕴含笑意,曾斌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嗫嚅道:“原来是、是楚姑娘的,熟、熟人。”
楚晶鸢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好转,将怀中小孩抱得更紧了,悄悄移动步法,随时都要趁隙使出轻功逃走。那人叹口气道:“师妹,听闻你刚刚生产,我便日夜兼程赶过来瞧瞧你,哪知你……这便要走了?不会是……不想见我吧?”他语气极为温柔斯文,没有丝毫质问之意,但不知为何,曾斌竟觉得有些可怕。
“对,不想见你,还有你让云喜、云碧他们回去,不要再跟着我!”楚晶鸢受不了他这装模作样的态度,明明是霸道恶劣的性子,却还要戴一副温文尔雅的假面具,那人闻言一顿,随即道:“那,你要去哪里呢?”楚晶鸢怒道:“不用你管!我已经跟你们都没关系了!!”那人摇摇头道:“师妹,你此言差矣,听闻你这次生产危险,若不是云喜他们及时发现……”
楚晶鸢突然脚步一点,就向外窜出,而那人动作更快,早已防着她逃跑,一个纵跃已与她平行,右臂一展,竟向她怀中小孩伸来,楚晶鸢大骇,拳脚功夫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她一挡格便被他抓个正着,他说道:“鸢儿,冷静点,你我好好谈谈。”
“快放开她!!”曾斌举了跟木棍就冲了过来,虽然他也闹不明白这二人是何关系,但眼见楚晶鸢大不情愿,他一个大男人自该保护她。楚晶鸢见曾斌冲过来,惊骇非常:“别过来!”曾斌只觉眼前光芒微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的手中那么粗的木棍就断成了三段,还砸中他的脚趾,痛得他险些栽倒。
楚晶鸢身子微抖道:“别、别杀他。”那人回头看看她道:“我从不杀无辜之人。”楚晶鸢一愣,居然道:“抱歉,我说错话了。”那人微笑道:“当然你想杀之人除外,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替你做到。——早知今日,我当初该早些杀了秦易蓝。”
楚晶鸢被挖起疮疤,身子晃着几乎站不稳,悲戚道:“别……别说了……你,杀不了他。”那人笑道:“武功或者在伯仲之间,不过我要杀人,也不一定得用上武功。”他见她不再挣扎,便放开她,收剑回鞘:“这是我的新剑,我还有些用不惯呢,浮槎已经给小虎了。”楚晶鸢的双剑收在包袱之中,她已很久没有碰它们了。
那人看了看坐倒在地的曾斌道:“瞧来师妹你,到了何处都不乏追求者呢,不过我想,于你眼中,我与这村夫,亦没有半分区别吧。”他转头细查她的神色道:“或者,我还更为不如呢……?”楚晶鸢心绪稳定了些,方直视他道:“陆东洵,别再理我、别再管我,我只希望忘记过去二十年所有的事情,到别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和我的孩子一起。”
陆东洵眼中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回复温和,看向小雨道:“叫什么名字?”楚晶鸢不知他心中盘算什么,答道:“小雨,秦时雨。”陆东洵默然道:“似乎是很忧伤的名字,鸢儿,一个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就像我的名字,‘洵’字,是我右眼的一滴泪。”楚晶鸢心中一跳,回避他灼灼的目光道:“只是一时想到的,并没有什么深意。”
陆东洵离她远了些,不再多说名字之事,点点头:“不论如何,你要明白,我只是好意,希望你不要拒绝,让云喜他们帮助你,也让我随时知道你身在何方……”
“我说不用!”楚晶鸢又复激动,咬着唇道:“云喜他们轻功不如我,追不上我的!我不要见你们,一个都不想见!!”陆东洵皱眉道:“你何必这么倔,——也罢,”他云淡风轻地道,“即便追不上,我也总会查得到,你可以试试逃跑看看。”
楚晶鸢被气得浑身发抖,返身拔腿就跑,这回陆东洵倒是没再追,她是一只小鸟,他怀念过去她欢声鸣叫之时,她如今伤痕累累,他却亦不愿将她关在笼子里。——只能暂且放她一马了,再叫人慢慢查她的行踪吧。他向呆若木鸡的曾斌笑笑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似乎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