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楠派三人的尸首都已被人抬走,只是室内的血腥味犹存,陆西寅只执一根蜡烛检查血迹,秦知香顿觉一股阴森之感,但听他说道:“你见到凶手杀人吗,还是你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秦知香道:“已经死了,不过……血仍在往外涌,应当死了没多久。”陆西寅点点头,伸手握住她,只觉她掌心冰凉,他一想就明白了,呵呵笑道:“害怕了?”
秦知香不愿示弱道:“没有。”陆西寅似乎很高兴:“你害怕了,可真是我的好机会,来抱住我吧,不必客气!”说着张了张手臂,秦知香被他逗笑了,推他道:“你什么时候正经一点?”陆西寅收敛一点笑意道:“我何时都十分正经啊,——你说听到屋顶上有声音,才追出来,你事先不知道这里是稷楠派的住所?”
秦知香摇头道:“我才刚到金陵,一直在自己门派里。”陆西寅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听到屋顶有动静,也不必追出来这么远吧?”秦知香一愣,便道:“怎么说好呢,我原先也没想过要追出来这么远,但是那身影好像……故意引导我一般,时隐时现,等我想要放弃返回时,他又会清晰地闪现……”
陆西寅眉头一锁:“瞧来,是故意引你过来的,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要你替罪?”秦知香闻言心里发寒道:“为什么是我?”陆西寅语气轻松道:“难道你结了什么仇,自己却不知道?”秦知香真的费力思索起来,陆西寅拍拍她的头道:“我说笑的,你这性子,结得了什么仇,旁人也不可能事先知道你昨夜醒着在祭祖,可能只是凑巧而已。”
四围看了看,陆西寅递给她一根蜡烛道:“咱们分头进里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秦知香接了,依言往房里走去。稷楠派剩余的弟子都住到客栈里去了,此处人去楼空,只尚有些用不着的行李仍留在房中。她仔细翻找了一番,无非是些衣物用具,无甚特别,心里正暗想着,好像有什么奇怪之处,便听到隔壁有动静。
她心头一缩,敛神屏气,分明就有声音,不该是陆西寅呀!她动作极为迅速,一掠而出房门,她速度虽快却毫无声息,一口吹灭了蜡烛,潜入隔壁,屋内只有窗口照入的极微弱月光,几乎目不能视物。秦知香耳力甚好凝神细听,果然有细微的呼吸声,她紧张得心快要跳出来,手下却毫不含糊,呼啦啦一掌就隔空劈去。
“轰隆”一个柜子的一角被轰塌,想来那人是躲在柜子之后,冷淡月光中人影一闪,他人跃起半空、后发先至,一拳击来势如破竹!这拳势未到,劲风已经刮得秦知香面上粉嫩的肌肤生疼,秦知香便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也不畏惧,斜斜一指,往他腋下点去,她指力同样不容小觑,攻敌之不可不救,那人居然轻声赞赏了一句:“好!”
那人嘴上说话,手脚却毫无停顿,微微侧开,脚刚点地竟然疾速划近,一拳又击秦知香背心!秦知香但觉此人拳法灵巧而雄浑,拳脚功夫当在自己之上,不及多想,长剑挥处,剑光如一匹长练向那人手臂扫落,她单手向后的挥击看似随意实则精准,那人又喝一声彩,脚步再度滑动,却是仍不死心地向她出拳。
秦知香但觉他次次攻击虽被自己击退却好像越靠越近,她心里有些不耐,问道:“你是何人?”随话而出的还有她的手掌,不着痕迹地轻拂向那人逼近的胸膛,她这招“春水轻皱”似乎绵软无力,奥妙却在五指不停的震动中,若被拂中,必定受严重内伤,手上已感觉对手衣服布料,她正自以为打中,手腕一紧,却被人制住。
她意外之极,微一挣便知挣不脱,变招迅猛,右手长剑仍在鞘,向面前之人挥去,那人却悠哉地道:“小秦姑娘,下手这么狠,你的小猪呢?”这人语气间满是戏谑,此时靠得近了,秦知香方看清楚,这人大嘴咧得正开,正是小灵拳派的掌门周桐。
秦知香长剑一顿,心中的恶感却并未散去,这人的笑容不知为何,叫她看着不大舒服,她又挣了一下手道:“抓着我做什么?”她话音未落,耳听有人呼啸而来,一剑直击周桐,秦知香手上一松,周桐已跃开几尺闪避,旋即有人揽住她道:“没受伤吧?”秦知香摇摇头道:“他是……小灵拳的掌门。”
周桐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哈哈笑道:“正是在下,小秦姑娘。”陆西寅盯着他看,随即悄声道:“你看他的身形,跟你昨夜见过之人相似吗?”秦知香心中一震,留心一看,便觉有七八分相似,琢磨着莫非是这个周桐杀死了两派之人?
陆西寅向周桐道:“不知道周掌门,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周桐仍是哈哈笑着:“你们两位来这里做什么,我便来这里做什么。”陆西寅皱眉道:“查检命案之事,自当由斩影使全权负责,周掌门费心了。”
周桐瞧到陆西寅手上所持之剑,便是浮槎,闪烁点点幽蓝寒光,暗想难怪适才剑锋刺来一股寒意,再瞧瞧秦知香腰上之剑,一个是水一个是船,可真是有趣之极!他摆摆手道:“好说好说,我也是好奇,所以过来随便看看,不会妨碍小陆公子查案的。”
陆西寅心中对他也有所怀疑,便只敷衍地“嗯”了一声,周桐又道:“不知小陆公子,是否已经有什么发现了?”陆西寅也不瞒他:“只知道凶徒武功极高,对几位掌门都是一招毙命,适才我在房中并无其他发现。”周桐“哦”了一声道:“那几位武林同道的尸体呢,小陆公子查看过了吗?”
这是重要一环,陆西寅自然不会没想到:“我傍晚才刚知晓此事,是以打算查完稷楠派与梅英神剑山庄两派的住所,而后再查看尸首。”周桐举着火折子咧嘴一笑:“原来如此,那么我就祝小陆公子好运了,我就先回去了。”陆西寅颔首道:“周掌门请便。”
三人出了大门,周桐施展轻功只一下便不见了,陆西寅向秦知香道:“他的身影,像不像?”秦知香自知他所问何事,沉思道:“这样一看,几乎有八九分相似了。”陆西寅眼中寒光一闪:“如此说来,凶手真是他?”秦知香不敢太武断:“只是一个背影、和轻功姿态,算不得证据。”
陆西寅认同她的看法,二人又往梅英神剑山庄原先所宿之处兜了半响,与稷楠派的住处情形也差不多,“看来今日只能作罢了。”陆西寅沉吟道,“我回去找高师姐,再查看一下尸首,若有什么情况,我明日再告诉你。”秦知香愣愣地道:“哦……那,我回去了。”陆西寅见了她的反应笑起来,一把搂住道:“那你别走了。”
他又是呵痒又是要亲,秦知香被他弄得笑个不住。“主人!!”云瑞远远吆喝而来。秦知香一弹就蹦开老远,陆西寅整了整衣衫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道:“怎么了?”云瑞上气不接下气,也来不及瞪秦知香一眼,说道:“主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出、出事了!龙吟派有、有人被杀了!”
“什么?!”陆西寅大惊,“龙吟派的人不是住在高师姐那里么,怎会被杀?”云瑞尚来不及回答,陆西寅一抬头,看秦知香已经跃出仗许,他立即跟上,向云瑞道:“一边走一边说!”云瑞轻功不及他二人,更何况秦知香此时发足全力,没几下就连云瑞的影子都瞧不见了,陆西寅在她身际安抚道:“别急,一会儿让我跟高师姐说,懂吗?”
秦知香红着眼圈看他一下,陆西寅顿时心疼不已,但仍说道:“高师姐脾气比较冲,你这下同她说话,怕你们起冲突,乖。”秦知香一言不发,只全力奔回高巧玲的宅子,屋里已全是火把,高巧玲见了她的面,神色有些尴尬,秦知香脚步停也不停越过她往屋里去,陆西寅却停下道:“高师姐,谁被杀了?”
高巧玲讪讪道:“一个弟子,叫什么卢正行的。”陆西寅立即道:“也是参加比武的?”高巧玲摇首道:“那倒不是,瞧来凶手的目的不是比武,——对了,你方才都跟姓秦的丫头在一起?那看来她不是凶手。”陆西寅心里略有不满,嘴上就平淡了许多:“即便不在一起,秦姑娘也不会杀害同门。”
说完他也越过高巧玲往屋里去,高巧玲神色更加尴尬。高巧玲的一众属下正在屋里,见了陆西寅俱都站得笔直,白欣率先道:“三少,是属下等疏忽,料不到凶徒如此大胆,居然跑到斩影使的宅子里来行凶。”陆西寅见地上一滩血迹,龙吟派众人全部在场,秦知香与苏朝云等人正安慰哭泣的徐雅丹,他问道:“尸首呢?”
白欣道:“大姐让我们先抬出去了,正巧云瑞符瑞他们也在,说您去了昨夜杀人之处,云瑞便立即去找您了。”陆西寅点点头,抬脚往外走,高巧玲仍站在门外,陆西寅脚步不停道:“带我去看看尸首。”高巧玲闻言面色却有些不自然道:“这个……已经送去剑派了。”
陆西寅脚步一顿,奇道:“为何要送去剑派?”高巧玲不禁吞吞吐吐:“因为是掌门招来的人,所以我昨日就将两个门派有人遇害之事与掌门说了,是以,不知掌门今次为何消息如此灵通,发觉尸首未够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已经派人来要走尸首了。”陆西寅听了语带讥讽道:“高师姐何时那么听盟主的话了。”
高巧玲被讥讽地恼羞成怒,却不便发作,只没好气地道:“是徐歌笛亲自来的,我能说不吗?!斩影使算个什么?大师兄不在,只能由得门派里的人使唤了!”陆西寅意外道:“是笛子师姐?那必是盟主的口谕了……”他默然思索,此事真是大不对劲,又问道:“那昨日的几具尸首呢,我要瞧瞧。”
高巧玲面上红中泛青,只搪塞了一句:“今早已经火化了。”陆西寅急声道:“这么快?为什么?!”高巧玲硬着头皮道:“天气这样热,尸体已经犯臭,况且要将尸首运回他们家乡也太过困难,早晚要火化,何不早点?”陆西寅只觉胸中一口气出不来,冲口道:“那也该等查检完全!”
高巧玲强辩道:“各人全是一刀毙命,只是寻常的颈部剑伤,若有特别,我会瞧不出来吗?!”陆西寅怒得拂袖而去,回到屋中,但见龙吟派众人陆续散去,秦知香正怔楞地站着发呆,他暗叹着向她道:“别难过了,好生安慰你师母。”秦知香这才瞧见他来了,赶忙一手探入怀中,抬首向他道:“瞧来凶徒不是为了杀比武之人。”
张胜义正携着哭泣的周菲菲往里屋走,瞧见秦知香与陆西寅形容亲密,鼻中冷哼了一声。陆西寅心里头也正乱着,低声道:“我们刚见过周桐,看来也不可能是他。”秦知香勉力听他说话,心思却全在自己适才在角落捡到、又被她纳回怀中的那块锦帕上,人心惶惶之下,竟无人注意到一个角落多了原不该属于此处的东西:锦帕上绵密精巧地凤舞九天的刺绣,她想着天下之大,该无第二家人能随身带此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