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抬脚间,只觉脚下重若千金,耳边忽的传来一声焦虑担忧的熟悉声音:“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金陵郡守路酆着一身绛色官服,挺着略突的肚子,头上官帽也跑得歪歪扭扭,不停的用宽大的袖子擦着额头上的颗颗汗珠,一脸的焦急,终于跑到晓月面前,勉强站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问道:“我的小祖宗,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快回家去!”
晓月心底阵阵悲哀层层叠叠的涌上来,忍不住轻轻抬手,替他抹去一脸的汗水,柔声答道:“没什么。”
“好了,好了,我自己擦,你快回去!”路酆继续抹着脸上的汗水,再次催促。
晓月深吸一口凉凉的空气,缓缓垂下手,低低的道一个“好”字,慢慢踏出一步,回转身再嘱咐道:“爹爹也早点回来。”
路酆摆摆手,“回去吧!快回去!爹一会儿就回去了!”
晓月走出不多远,已听到背后传来韦成海沙哑的声音:“路大人,陛下诏您进帐。”
路酆连连喏喏的应道:“好,有劳公公。”
晓月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已渐去渐远,阵阵悲凉,跌宕起伏,往昔今日,彼情此境,胸中气血翻腾,黯然垂首间,鼻头一热,一股热流‘噗噗’而落,珠珠鲜明,坠落雪白裙间,宛如秋夜里悄悄盛开的馨香玫瑰,伸手欲去捕捉间,又氤氲开如一片淡缈的云烟,只余星星点点的痕迹。
一夜无眠,清晨,晨曦尚余,水露未干时,晓月再见路夫人,她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心中片片感伤,自责不已,自己竟帮不上她丝毫,不由得低低欠声道:“晓月有负娘亲所托。”
路夫人看晓月一眼,悠悠的叹口气,抬手轻轻拢去她额角一缕散碎发丝,低低说道:“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是陛下的消息太快了,我还以为能争取一点时间筹谋,唉!”
晓月心中一震,原来他昨晚那样看着自己,是以为自己……
路夫人语气有些怨怼而万般无奈,说道:“你爹爹昨晚被陛下诏去了,他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一遇到事就缩头缩尾,我怕他不但要承认了自己的罪责,还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幽幽的看着晓月,“晓月,恐怕不**我母女,连着这一家十几口都要跟着他被押解到京城问罪了,想不到,你我母女一场,竟要连累你受这样的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呀!”
漫天遍地的落叶纷飞,飘飘扬扬有如凉凉秋雨一场。
晓月直觉有阵阵凉意从脚心直直沁入身体,奔入心口,汇聚成团,累得脑中冰冷冷一片。良久,方才回神过来,绽出一抹柔柔的笑意,轻轻握住路夫人的手,平静无波的说道:“娘亲不必说这样话,晓月其实早就不在意生死了,这几年来,爹爹娘亲给了晓月如家一般的温暖,晓月此生已别无所求,无论前面有多少波涛骇浪,晓月只希望能陪在爹爹娘亲身边。”四面顾望,满园萧瑟,不禁惊忧问道:“爹爹呢?难道…?”
路夫人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泣声道:“昨晚就没回来,恐怕……”
话语未落,前方府门轰然大响,肃装列队的官兵顷刻间涌入,已有带兵的官员大声喝着“一个都不准放跑了”,顷刻间,满院奴仆丫鬟的惊慌奔逃声,撞到物什的磕碰声,碎落声,路夫人顿时惊慌失措,满心惶恐,大声问着:“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晓月有短暂的失神,连忙扶住身形不稳的路夫人,好言安慰道:“娘亲别怕,有我陪你。”
路夫人强自敛定心神,垂泪望着晓月,满面凄哀。
晓月将她扶正,对其中为首的官员,正色大声道:“你们凭什么抓人?我要见陛下!”
为首官员走到跟前,也是郡中一官员,识得路夫人,歉然道:“夫人,请恕在下冒犯了,在下也是奉命为之,路大人昨夜已在陛下面前承认了所有罪状,龙颜大怒,本该是昨晚就来拿人的,可陛下念在你们一家老小也不容易,才宽限到今晨。”转向晓月,“陛下凌时已经起驾回京了,小姐要见陛下,恐怕是今生都没有机会了!”停顿一下,又说一句“下官得罪了!”一挥手,大声对左右吩咐道:“陛下圣谕,路氏一家十九口,一个都不能少,全部押解上京,不得有误!”
府门轰然关闭,官兵四处拿人,嘈杂声音此起彼伏,晓月心中脑中空白一片,只余他那一句‘小姐要见陛下,恐怕是今生都没有机会了’和那一句‘陛下圣谕,路氏一家十九口,一个都不能少’,冰冰冷冷,嗡鸣作响。
昔日情分,即便有如千丈深潭,阔如汪洋,今时今日,亦已如天边丝缕云烟,抬手间,已是天涯远隔,可望而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