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着身孕,还要为我做这些事情,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他指着那厚厚一摞字迹娟秀、工工整整的文书颇带怨怪的责备她。
从改制大纲至逐条详解,这么多的文书,他一眼便知她必是耗尽了许多心血的,她一定是读了许久的《齐律》,研习了许多的资料,况且她本就不习用毛笔写字,而这文书却是要呈到众大臣面前的,必要字迹工整才可以,她一定为此苦练了许久。
晓月微笑着,抚抚肚子,“借你的一句话,‘没命能陪你到地老天荒么?’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日而为的,积少成多,逐渐做成的,哪里就会把我累到没命了呢?况且,这孩子从小受了这样的胎教,将来必定能成为一名司法大家了,辅佐天子理政再好不过了,或是游历民间,也可以为民造福嘛!”
萧拓听得明白,只温柔抚了她肚子,轻笑道:“你我的儿子,怎么会只是辅政的料?无论辅政理政,已经这样晚了,他的娘亲总该要安歇了。”说话已揽了晓月缓缓走向床榻。
他的神态温和而笃定,晓月情知不必再与他争端。
晓月自有孕后睡眠渐浅。恍恍然不知睡了多久,身畔起身披衣的声音已是极轻,却还是清晰听见。隔了雕花木榻屏,听见压低的轻微脚步声和房门的轻轻响动。
幽蓝月光下,满地亮泽。
房前几步,一身材魁梧之人附萧拓耳边低语几句,退下两步,恭敬待命。
萧拓唇边似笑非笑,片刻,无只言片语,只轻轻摆一摆手,身畔之人立时快步而去,竟无一分一毫动静。
萧拓抬首望着天边半缺之月,星空似明还暗。良久,方才转身入室,方开室门,却惊见晓月立于半掩的门口,愕然的望着他。
“他不是……?”晓月指着门外早已无踪的影子愕然张口。
萧拓低首却见她光了脚踩在地上,不由得的轻责道:“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竟连鞋子也不穿就跑出来。”说话已拦腰将她抱起,径直快步至床榻,放她躺好,方才靠她身畔躺下,“你没看错,他正是左原青。当初我疑心到有内贼时将他安置在金陵郡任兵曹掾史,官虽不大,却掌管着全郡兵事。”见晓月一瞬不瞬的瞪着他,微微轻笑,只好再道:“若不是他,我如何能放心别人‘送’你们入京?”揽住晓月肩头,阖目轻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浓黑长睫已掩住了一双深邃眸子,安详自若,仿若全然无事一般。她痴痴的看着他,他已渐渐睡沉,她的心却慌乱无度。
左原青,看似极其憨厚诚朴的一个人,她曾经对他提及过。原来早是他的心腹之人,难怪他不曾升他的的职。
她当初只当是因为这是一干重犯,才会委派这样一个掌管全郡兵事的武官押送她们入京,原来却是为了她的安全,还有,路酆的安全。
而这左原青此番在此现身,定然是有着重要的事由。
那他,此番再来这金陵,有多少是为了政事?有多少是为了她?
一夜忽醒忽睡,迷迷蒙蒙中已至天明。睁眼时,他依旧是往昔光景,支肘在身畔认真看她,眸中全然是款款深情,瞧见她醒来,唇角轻扬,微微浅笑。
一干路上所用,早已有人备好。因他是微服出访,故而只备了两辆马车,随行也只有六七侍卫。
由金陵郡南下,一路经故道、夏武、襄洮、锡庸、陵郡等地,不是那年被解送京师元阳所经路线。路夫人与紫玉同乘一车,萧拓或与晓月同乘马车,或骑马与宇岚英等人同行。朝中封事几乎**送到,故而,他似乎并不急于赶回元阳。
一路行来,农人在田间哼歌而锄;牧人打鞭驱羊,亦是满面轻松;所遇城郭,街市热闹喧嚣。虽不若牛马遍野,边关晏羊,也未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升平,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
他每每携她伫足观望,总是满面愉悦轻松。
她每每伫足于他身侧,望着他时,愈觉轻松欢快。
他所求所愿,仅此而已——与她携手并肩,同看这大好山河,同他一起分享他努力的成果。
他日以继夜的努力,不过就是为了这片繁荣而已,虽尚未达成愿望,亦离他所求不远矣。
他并未做错什么,她还何必要固执许多?
她已然确信这一条路,她并未选错。
此后今生,无论多少时光,她都愿意这样与他并肩携手,无怨无悔,再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