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箱笼均已整理完毕。
晓月缓步至书架边,取过一厚厚布包,打开来,竟是厚厚一摞文书,递予萧拓。
“是什么?”萧拓不解。
晓月微笑,舒心意暖,款款而言:“《楚律》是由《盗律》、《囚律》、《捕律》、《杂律》、《具律》等一系列律文组成的一套律法,而《齐律六章》实则多为沿用了楚律。《楚律》的律文虽涉及到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生活等诸多方面,使各行各业、各个领域能皆有法式,但其中刑罚过于苛酷,不过是想以强悍的手段**广大百姓,过于强调了‘君权神授’这一主纲。殊忘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无论是禅让制度,或是世袭制度,帝王再高高在上,总要靠着广大百姓的拥护才能坐稳江山,若失去了百姓的庇护,再庞大的帝国,再不可一世的伟业,终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也总会有被他朝取代的一天。所以,刑法不可不严,亦不可过于严酷。当朝的《齐律六章》中另一主要部分则是取用了高祖当年入关时所制定的《三章律》。可高祖当年入关时,制此《三章律》不过是顺应了当时的形式而已,在当时来讲,已是‘不足以御奸’了,与其说是律,不如说是一种口号或者号召更为恰当妥帖。高祖在位年间,因为三王手握重兵,立律时只是‘取其宜于时者为律’,但三王后来终还是起兵叛乱,可见,《三章律》只在战时是有效的,时至今日,早应顺应时事民心,逐渐更替修换了。《齐律六章》中对于户、兴、厩等方面虽也涵括其中,毕竟不尽详尽,有诸多漏洞可钻。莫若将此等同样重要部分单独列法,增加几篇更为妥帖。”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宽容怀民之政取代严苛酷刑,此其一;其二,以有效政令逐渐取代高祖时所制的《三章律》,使那些荫了祖德却毫无功勋的王侯们少有特权可依;而其三,则是,详制法度,严宽并济。”萧拓已粗略看过手中卷文,也详细听进晓月所谈,心中甚觉合意,晓月话语方落,他已接言总结,“你所言不错,想当初,楚高帝也是雄才伟略,才能创下百年基业,只可惜他的子孙个个不及他,《楚律》过于严苛,刑罚过于暴虐,官逼民反,也是楚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前者之失,不可不鉴。”
晓月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萧拓笑意渐盛,掂着手中卷文,点指由衷道:“果然是法律系的高材生、我的爱妻,这一番辞论,正解了我许久以来的困扰。”
晓月恍然如悟,指他道:“原来你…?”
“没错。”萧拓渐渐笑开,伸掌出去,将她的手握入掌心,温柔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高祖在位时,并非不想如此,只是碍于当时情势,做不得;父皇在位时,也曾想过变法,但那些顽固老臣屁股还未坐热,哪里肯容得父皇施行?况且连年与羌狄征战,还要倚靠这些人,也做不得。今日,众藩王已由整划零,不成气候了;阿赫达也已与我结盟,北方也暂时无虑了;这些年来,心腹之人我也培植了许多,而上平、陇川、彭城、凉州一带,我已早列了重兵,纵是哈喇乘机来犯,也无需惧他;南诏小国,虽然蠢蠢欲动,但若无人内应,暂时也不敢有所作为。……倒真是朝中的一些乌烟瘴气,该好好的清一清了。”
他揽她时,面上笑得轻松无谓,口里也仿似说得极尽轻松,可她终还是听出他自然而然的王者之气中隐隐含杂着一缕极细的无奈和疲惫。
这样多的重担压在他身上,他偶尔不由自主时望向远处的眼神,透漏着那样多的孤独。
娘亲说她喜欢将所有的事都藏在自己心底,他又何尝不是?
她是生来性子如此,不喜将心事说予人听,而他,却是自小被推上了这个位置,迫得他不得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在她面前,他已是放松了许多,却不忍将更多的事情拿来扰她烦忧,故而甚少提起这些。
而在别人面前,他却是不能提及这些,更不可使人窥测了他的心意究竟如何。
他这般的累,她总该陪他、伴他,替他分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