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山水城郭依旧,连路府宅邸也似乎没有丝毫改变,门前虽无仆从,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晓月缓缓入内,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仿佛从未改变过,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连秋千还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一下,一下,均匀而规律。
庭院里,一布衣妇女背向而坐,正择洗着青菜,动作熟捻而麻利。
一绿衣女子从屋里走出来,浅笑吟吟,“夫人,我来吧。”
晓月眼前似蒙了薄薄一层纱,似真似幻,静静瞧了许久,方才喃喃唤道:“娘亲?紫玉?”
声音虽低,她们还是听见了,布衣妇女和绿衣女子同时起身,堪堪朝着这边看过来。
果然是路夫人和紫玉,一脸的惊喜难言。
紫玉唤一声:“晓月!”提裙便直奔过来,路夫人潸然泪下,亦是快步而来。
一时间,几个人合拥而泣,声泪俱下。哭过之后,紫玉和路夫人方才缓缓述来:萧拓得知晓月奔吉州途中失踪后,便着人秘密将路夫人由吉州接回金陵,吉州方面则按亡故处理。得到消息知晓晓月在羌狄,便派人将紫玉送到了金陵,以便由金陵回元阳途中与晓月相伴。他做了这样细致的安排,却一定未曾料到会与她再次分道扬镳。
如此也好,金陵虽地处偏僻了些,倒也是山青水绿,府中生活简陋了些,反倒是怡然自得。外面,有宇岚英和几个侍卫日夜守护,安全无虞;里面,有紫玉、路夫人天天相伴,轻松愉快。每日里,读书弹琴、烧水煮饭、打扫庭院、浆洗衣物,简单快乐,平淡安宁。只是,紫玉和路夫人见晓月有了身孕,她每每插手劳动,都会被她们两个强行推开。晓月便会笑道:“不知道孕妇是要多运动的么?”紫玉便会捂了耳朵嚷:“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路夫人便会站在一边疼爱而宠溺的微笑。
这样的日子,过一生一世都是不够的。这样的日子,只恐过得太少。
金陵春日的傍晚,风还是有些微凉。
紫玉端了一碗浓汤进来,忽见晓月竟开着窗子,倚窗而立,不禁气恼,搁下汤碗,急急过去,一面拉开晓月自去关窗子,一面嗔怪道:“真是的,外面风那么凉,吹病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孕妇的体温要比平常高么?哪里会一吹就病了。”晓月轻松说笑,扭头看见几上的汤碗,探手过去拿起,幸福的感觉似圈圈涟漪,笑道:“紫玉,你可真是同我心有灵犀呢,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汤了呢?”
紫玉关窗的手猛然停滞,片刻,一面动作生硬的关上窗子,一面低声道:“呃,......猜的呗。”
晓月呵呵一笑,随口说道:“那你也够会猜的,谢谢了。”抬手便舀了一匙汤径直往嘴里送。
紫玉忽的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慌忙垂眸,呐呐道:“要不……要不,你呆会再喝吧。”
“干吗?”晓月吃了一呆,迷惑问道:“紫玉,你是有事要同我说么?”想想,搁下碗,拉过紫玉一同坐下,温和笑道:“紫玉,你有什么话?说吧。”
紫玉嗫嚅着,眼角余光忍不住瞄向桌上汤碗,一张俏脸儿,一忽青,一忽白。
晓月瞧着她这般神色,似有所悟,看向那碗汤,揶揄般的语气,“紫玉,你不会也在我汤中下毒了吧?”
紫玉一慌,登时站起身来,瞪着眼睛,“我怎么会下毒害你?”后面声音已经明显缓缓降低。
晓月心念稍动,口里轻松的道:“就是,你如何会害我?”探手复去端碗,动作更快,说话间,一匙汤已送至唇边。
紫玉动作稍凝,手忙脚乱的扑打过去,“咣啷”一声,汤碗脱手,“啪嚓”一声,摔得粉碎,洒了一地的汤汁碎瓷,溅起些许,迸湿晓月和紫玉的衣衫,片刻,便氤氲开来。
晓月缓缓抬眼,直视着紫玉,虽不曾被瓷碗碎片割伤,心口却仍然阵阵发痛,喃喃低问道:“紫玉,你也想要我死么?”
紫玉两只手端在胸前,仿佛刚才的动作凝固了一般,却又微微的轻颤,听见晓月发问,紧紧咬了嘴唇,半晌,抬首时,眼里已然噙满泪花,惭愧无状,艰涩难言的道:“晓月,我……”
晓月直直看她。
紫玉艰难的踌躇良久,忽然双膝触地,直挺挺跪了下去,倒吓了晓月一跳,急忙起身去扶她,连道:“紫玉,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
紫玉拉住晓月双臂,抬起一双泪眼,回视着晓月,羞愧而无奈的泣声道:“晓月,不是我要害你,是……”紧咬咬唇,终下决心,继续道:“是陛下有旨……”
晓月愣怔无语,呆呆扶着紫玉手臂,紫玉哭泣的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陛下有旨,你已是废妃,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晓月胸口憋闷无状,有如千金压顶,仿若枝头一只凋谢的玉兰花,摇摇欲坠,紫玉登时慌了神,急起身,扶住她,焦急问道:“晓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晓月被她扶着,缓缓坐下去,支肘在几上,抚着额角,低声道:“我没事,紫玉,你去忙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紫玉知她伤心难过,此时,以她的脾气,劝也无用,反倒是火上添油,悄悄的去拾了汤碗碎片,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