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发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不断有人因思念家中老小而逃离。夏侯婴清点完人数,向李小超报告:“大哥二百八十六,少了十四个。这可如何是好”
李小超苦笑:“还好,跑得不算多。”他回头大声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跑回家,不会有好果子吃!就是以前跑了的,也准会有人跑回来!这又不是走亲戚!”
“是给皇帝去服劳役!能说跑就跑吗?官府是干什么的?我们这些亭长、里长是干啥吃的?除非你跟英布、彭越似的,造反了,那算管不着你。不然,肯定自找倒霉!好了!大家先歇歇吧!”李小超接着说。
队伍在林子边休息的时候,夏侯婴劝李小超:“得想个办法,大哥!不然,到了骊山,跑得净剩下你一个人,我看你怎么交差!”李小超啃着干粮,一笑:“不会!怎么也不止剩我一个!还有你!”
卢绾凑过来:“大哥,还有我。别人能扔下你,我说什么也跟着你。我妈也这么说。”
李小超乐了:“瞧!起码有仨了!怕什么?”他抬头看看天,“哎哟!要变天哪?快走!”众人纷纷收起干粮,嘴里骂骂咧咧的,开始重新上路。
下雨了,雨还不小。李小超倚在借宿的民舍门口,茫然望着毫无停息迹象的雨。真是趟苦差,十有八九,怕是完不成了。
“魏老三回来了!”随着人们的惊叫,前几天逃跑的民夫魏老三跑进了院子。众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魏老三。
他向李小超见了礼,上气不接下气说:“我跑回家,挨我爹一顿臭骂。骂我不该跑,害您刘亭长!听说,朝廷有了新法令,哪怕少一个人,也要追究带队长官的责任!他叫我赶紧归队,说,我要不回,他就把我送官。”
李小超笑笑:“多谢魏老爹如此体谅我!你先回去休息。明儿再聊。”
原来,民夫逃跑会要了带队官员的命!人们纷纷议论着,又将目光投向李小超,李小超没言语,挥挥手让大家各自散去。
有人体谅自己是好事,可是,少一个人都要受到追究。现在少的又岂止是一个人?李小超望着下个不停的雨,感觉阴沉沉的天就像口铁锅扣在他的头上。
队伍继续上路,道路泥泞,人们小心绕过水洼,行进速度明显慢下来。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几不成形。
李小超依然戴着竹皮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面色铁青,眉头紧皱,透出内心的煎熬和焦虑。在一个水洼前,他一步跨过,溅起的泥水落了满身满脸,他干脆站下不走了,像中邪一般怔怔立在那儿。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他做出了平生最重要的决定!夏侯婴跑上前来:“怎么了,大哥?怎么停下来了?有事吗?”李小超打开包袱,掏出些钱来,交给他:“你,拿着这个,跟卢绾到前边小镇上帮我买两坛好酒,再买些熟菜来。我就在前面的神社里等你们。”
村头,竹篱围起一片地,盖起座小庙,这便是“社”,即是古人祭神祭祖时的聚会场所。这种社,平时无人管理。荒草蔓延,往往成了狐兔藏身之所。李小超他们正是在这里露宿并野宴的。虽简陋,但能喝上酒,吃上菜,放松放松,使这些长途跋涉的人们感到相当快乐。
地上生起火堆,人们把干草垫上,团团围坐,用大碗喝着酒,用手撕开买来的熏肉,大口吃着。
李小超坐在大家中间,又吃又喝,酣畅淋漓。他豪爽举杯:“放开吃!随便喝!一醉方休!”众人响应着:“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夏侯婴担心地望着李小超,向卢绾嘀咕:“把官府给的盘缠都买了酒肉,我看,他真是不想活了!”民夫魏老三举起酒碗:“我、我敬刘亭长一碗!亭长对咱可……真没说的!咱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他还请咱喝酒!刘叔!我敬你!”
李小超道:“魏老三,把你爹劝你的话跟大伙儿说说。”
“俺爹说,可不能跑啊!咱跑了,刘叔就该倒霉了!朝廷下了法……法令,像俺们这样的,跑一个,都要拿刘亭长是问!”魏老三舌头已经有些不大灵活。
“对呀,那您可怎么办呀?”“这都跑了二十来个了。”众人七嘴八舌担心地问。李小超苦笑:“说心里话吧,我倒也不是没办法把你们管住。白天,用根绳儿,像拴蚂蚱似的拴一串儿。晚上,派人堵在门口,撒尿也不许出门。你们有再大的本事,跑得了吗?可我不想那么着!”
民夫们全瞪起眼看着他。
李小超笑笑:“奇怪吧?你们以为,我送你们去骊山,出皇差,是啥好事?出皇差的,有几个能全手全脚回来?非伤即残!一家老小,今后靠谁养活?听说,修骊山墓的好多工匠,都被活活封死在里头,就为不让他们把里头的秘密说出去!这些话,我真的都不该说啊!你们可别谢我了!恨我、骂我吧!我是带你们一步步走向死路啊!”
民夫们一听都蒙了,七嘴八舌吵吵起来,只听见一片人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李小超苦笑,继续道:“我想,大伙儿都乡里乡亲的,热炕难舍,热土难离,跑就跑吧!想不到,自己却真要为此而丢命!你们可能等活干完再死。我可是一到咸阳就要送命!”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了。
李小超一把从卢绾手中夺过酒碗,把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他的手在发抖,酒泼洒在他那漂亮的胡子上。魏老三抓住他的衣襟:“刘……刘叔!我们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呀!”
李小超十分悲哀:“算了!喝完这顿酒,你们都跑吧!跑远远的,跑到个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卢绾急了:“我们都跑了,您呢?”
李小超一仰脖,把酒全倒进喉咙,把酒碗一摔:“杀猪屠狗,猪狗还叫几声呢!我他娘的也跑!大不了,学英布、彭越,当土匪去!”他说得豪气满怀,所有的民夫都愣了,两眼发直地望着他。
夏侯婴走过来:“你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你干啥,我也干啥!土匪也是人当的!”卢绾也站起:“还有我!我算一个!”
魏老三站起来,举起手:“刘叔!我也跟你走!”十多个民夫站了过来,聚集在了李小超周围。其余的民夫犹豫着,还没打定主意。
李小超大笑:“好!咱们这就走!回沛县!回老家!”跟着他的人欢呼起来:“回老家去!回沛县去!”李小超兴奋地爬起来,提着剑大步朝社外走。一帮人呼呼啦啦地跟上他。
天快亮了。晨曦照出小路上那些隐隐绰绰的人影。夏侯婴首先清醒了:此时回沛县断不可行!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先听听风声,而且,家眷们也该去报个讯。
李小超虽还半醉着,仍然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报讯的事儿自然归夏侯婴,他不在册,跑不跑没人管。这一队人,昨日还是小吏,是良民,今天都成了有家难回的土匪!
说话间李小超等人便落在了队伍后面,这时,几个走在前面的民夫慌慌张张往回跑。边跑边喊,“要命啊!好大一条白蛇!”
“长蛇拦路,不吉利!”李小超乘着半醉,把腰中剑拔出来,喝道:“什么玩意儿,敢挡我刘季的路?一条蛇都害怕,还当土匪,成大事儿吗?壮士就当一往无前!看我的!”他仗着剑大步赶上前去,夏侯婴和卢绾跟上他。
透过朦胧的晨光,真的有条白蛇横挡在路上,可能是从旁边的沼泽地爬出来的。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昂起头,朝走来的人威吓地吐出了红红的信子。
李小超不禁后退半步。夏侯婴抢上去,夺剑:“我来!”李小超一把推开他,仗着酒劲,大喝一声冲上去,没等大蛇作出反应,手中宝剑一挥,正好将伸过来的蛇头斩下,接着,又一阵乱砍,将蛇身砍成了几段。
夏侯婴、卢绾等人和民夫们也都冲上来,用手中的木棍和石头朝蛇的身上乱打乱砸。
李小超举起沾着蛇血的剑,哈哈大笑:“好!这是咱们打的头一个胜仗!好兆头!”
残阳如血,李小超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