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零八年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老花”的中年妇女职工。可能是和她聊天的时候,觉得她的谈吐与“普通”的职工不同,所以就爱经常找她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那天,她跟我说起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的生活。十七八岁的年纪,她被父亲甩了一巴掌,衣服没带一件就翻了几座山跑到县城找工作去了。想起后来吃的苦,她笑着说当初为什么挨打都记不得了,却一走那么多年不愿意回家,不愿意见到父亲,直到父亲死,这才慌了。
老花说她父亲死的时候还在念着不该打自己一巴掌。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懊悔。
她说她在县城没有找到活,倔劲一上来,就跑到了市里,至于是什么市就不管了,就连现在回想起来都记不清楚。在那里她进了厂,认识了一个宿舍的女孩子。
她说,宿命这东西有的时候你就要信。
我不知道她说着说着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可我喜欢听她讲故事。
她讲到这里,语气不再那么飘渺,脸色也轻松了些,或许是想到了许多快乐的事情。
老花说她们那个时候为了省两毛钱,怎样从一站走到下一个站,最后只剩下一个站的时候,又怎样累得挪不动脚,混上车不买票被人踢下来的情景。
也说她们加班回宿舍经过一跳小河,有怎样的一群小伙子光着身子洗澡,看见她们就大呼小叫还吹口哨,故意排开了队不让她们过,等到她们走近的时候,那些小伙子又怎样的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她说他们也害羞的。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只有追忆和微笑,没有半点厌恶的表情,以至于我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和真实。
后来她一个一个地跟我说他们宿舍里的成员都是因为什么才出来打工。有的是因为早恋,不想念书。有的是因为父母非要把她嫁出去,而她又想追求自己的爱情,还有的是家里没有钱给哥哥娶媳妇,也有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来打工的。
我听到这里笑了。
而老花,声音却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我从没有见过的表情,语气也突然轻了。她说还有一个女孩子跟我们不合群,她整天都捧着一本英文书看,她说她要做翻译官,想出国看看。
那个女孩子很有才华。
我问,那她为什么不念书了呢?
老花笑笑,叹了口气,在农村,那个年代……
说道这里,由于话题变得很沉重,又或者老花在回忆什么,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她岔开话题,笑着说:那时候真的蛮开心的。
我说:那你们的感情一定都很好,以后一直都有联系吧。
她笑着说哪有,后来嫁人的嫁人,到其他地方的去的更远了,天南地北又不像现在都有手机,都断了联系。
我“哦”了一声,找不到话题接下去,但是我又念念不忘那个女孩子,就又问,那么那个女孩子呢?
老花知道我问的是谁,顿了一下,说:后来见到一次,在医院。那时看见她脸色虚黄浮肿,哪还有漂亮的样子。
我的心“咚!”地揪了一下。
老花说那个女孩子去医院是做人流,她进了夜总会……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或许是愤怒了,声音抬高了说:怎么要去干那种事!
老花叹了口气,说,要是有办法谁愿意去那种地方?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她的——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上学要出来打工吗?
老花的语气开始乱了起来。
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她说那个女孩子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和三个同伴捡了一个女婴,那时她们自己都吃不饱饭,不可能再说服她们的父母再多养一个婴儿,况且是一个女婴。她们四个一合计,最后那个女孩子决定出来打工养活她们的“妹妹”。
老花说到这里哭了,她说现在那三个女孩子都出国了。
听到这里我鼻子一酸,也哭了出来。
至于后来她怎么到了夜总会,我没有问,根本就不用问。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应该是世界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女孩,更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哭完之后,我提笔想写一写她们的故事,却发现开了头之后,却怎么也无法让故事连贯合乎逻辑的发展下去。或许是因为我的人生阅历不够,或许是我体味感动的心灵不够纯洁。
总之这篇文耽搁了好多年。
关于小说本身,零八年写的和现在的故事,显得繁琐多余。而我却没有像其它的文章一样细心雕琢修改,毕竟当初怀着一颗感怀的心,写出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而结尾,往往是让人发狂的一节,就像我当初不敢问那个女孩的结局一样。我为她设置了很多的结局,有幸福的,有苍凉的,有冷漠的,但都不如愿。现在我把原罪归咎于弃婴的父母,而又写到村长在那些我安排的“巧合”之下幡然悔悟给了那个女孩和自己女儿一个幸福的生活。可现实中,上帝究竟在后来有没有像我一样给那个女孩安排了若干幸福的巧合,我不知道。
一:
月色在黄昏的手笔下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渐渐沉了……或许曾经有一点点悲凉,也淹没在梧桐树那宽大的叶子后面,只剩下些可怜的欲望。
山村的夜并不宁静,总有一些不知道名儿的虫子在聒噪,或许是想起了它们古老的心事,一声接着一声,婉婉地延伸着夜的神秘。
远去隐隐传来狗吠,竟将这原本不安分的夜显出几分安详与宁静来。这个时候该是李老汉敲何寡妇家的门的佳境吧。
日子每天都一样的划过,村口的老梧桐也越来越沧桑,只是那部满皱纹的树皮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张微笑着的脸来。
至少二丫是这样想的,她每天上学时都能看到一个老人坐在梧桐树下,默默地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微笑在那深深的沟壑里荡漾着。那是一种很神秘的笑,就如小村的夜,二丫感觉在她的目光中,自己仿佛是赤裸裸的,仿佛她知道昨天那个秃顶的老师将带着粉笔灰的大手伸进自己的衣领……
有人说老人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漂亮到什么程度?据说是个男人都想和她睡觉,舔她的脚丫。二丫每次听到这里就跑了,男人怎么会舔女人的脚丫呢?想着想着,自己的脚就有些痒了。
后来,二丫还是听到了一些,老人在不老的时候,她的男人就死了,再后来,她和村里的每个男人都睡过,只是是她舔男人们的脚丫,而不是男人们舔她的。
她就舔着男人的脚丫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活了下来,一直活到了这个饥荒。
在不知道睡了多少男人后,她突然就爱上了一个男人,没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故事,但她从此就再也不和其他的男人睡了。其他的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在喝了几杯烧刀子后,强调下自己喝高了,说上一两声,清醒的也都随便笑笑。
笑声每次都会传出很远,将天上那仅有的几片云冲开,露出蓝得耀眼的蓝天。有一个小女孩就是在那蓝蓝的天空下凝望着长大的。她就是他们的女儿……
那时,梧桐也很年轻,女人与她爱上的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男人怕断了香火要再生一个,女人说:生多了养不活,还是女儿好,以后饿不死……
男人看看自己结实的胸膛就不再说话了。
他们的女儿和娘一样漂亮,她慢慢长大了,也就慢慢地听到些笑话。天还是一样的蓝,蓝得耀眼,小女孩看着看着就流泪了,小女孩是个有文化的人,懂得很多道理,但她不跟她的娘说,也不对她的老子说。
有一天,她走了,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女人哭了,男人也走了,男人说:我去找找。
女人哭着说:找不到就回来啊,回来我们再生个娃,生娃好……
她女儿再也没有回来,她男人也没有再回来。她又该挨饿了,可是她再也没有和别的男人睡。她说她要等她的男人。那段时间她看见人就说:我要等我的男人回来……我的男人有个很结实的胸膛,比你壮……我女儿骂我,她走了……
以后她就坐在了梧桐树下,再以后她不说了,只是笑着看看路人。
月亮已经很高了,偶尔有一两阵薄雾飘过,笼在婆娑的树枝上,泛着莹莹的光芒。
二丫一直在路上徘徊,她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想笑,笑不出来。
她不敢回家,她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有家。
山里的路上多狼,二丫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颤颤的……她抬头向四周看了看,似乎看到了绿油油的光。
她下意识的扯了扯原本单薄的衣服,盖住孩子的半边身子。孩子肉嘟嘟的脑袋,整个儿被她罩进怀里。或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或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孩子吧唧吧唧嘴巴,往她刚刚隆起的胸膛上拱去。
她被搔痒了,嘻嘻的笑起来。
二丫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因为家里点了灯。二丫知道,灯油应该加满了……
月似乎更淡了些,灯光透过门缝,像外窥探着。柔柔的洒在台阶上,欢迎二丫的回来。
二丫感觉到了一点温暖,那是灯光的。她知道那里还剩下一点点鸡汤……
她听到里面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娘在吃鸡。
果然没一会,里面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一个声音说:“啊?你咋个吃完了呢?也不给你家闺女留一点。”
声音喘喘的,像牛。二丫知道那是村长。
“那不是留着吗?唔……”
然后又没了声音。
吧唧吧唧……
二丫吧唧吧唧嘴巴,还有汤。她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舔了舔嘴唇。
二丫在树下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满田满眼都是麦子,金灿灿的,像水库,不,比水库还要大。她做了白白的膜,给一个比她还小的小二丫吃……
二:
二丫是被开门声吵醒的,灯光一下子全倾出来,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听到一个脚步声从她面前走过去,没有停留,走了过去,停下来,又走回来再她面前站着。二丫将头埋得更深。
过了半响,她听到村长“呸!”了一声,说:“真她娘的贱货!晦气!”然后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中间还夹杂着娘解释、喝骂的声音。
狗也叫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一条接着一条。二丫娘骂了一会,也“呸!”了一声说:“病骡子!牛气啥!”
狗叫的更厉害了,二丫娘一把把二丫提起来,吼道:“鬼妮子,你今个儿不给老娘交代清楚,看我不拔你两层皮!”
孩子醒了,哭起来,狗叫得更凶了。
村长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回家:娘是****,妮子也不是啥吊好货!
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要生气,是进那个家真的沾了一身的晦气,还是他本以为由于他的接济,她的女儿以后会活的好点?可突然那个婴儿把他仅有的一点成就感完全破碎成了一个嫖客的猥琐,而且还是一个极其低俗的嫖客!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月亮越升越高,雾淡了些,他摇摇晃晃地到了家门口,抬起脚,门“嘭!”地开了,没有插。
村长有些奇怪,刚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妻坐在堂屋中间,对着门,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没有见过那么冷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感情,仿佛死人一搬。
一阵夜风吹进脖子里,村长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清醒了不少。此时他看见妻子的肚子瘪了,他吞了口口水,紧张地问:生了?是男娃?
她的妻仍然冷冷地盯着他,点点头。
村长舒了口气,眉眼马上笑开了花,搂着妻啃了两口,可当他看见妻仍然冷冷地盯着他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又问:孩子呢?
妻说:扔了。声音很平静。
但在村长的耳朵边却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村长跳了起来,双目圆睁,面上青筋暴露,呼地一巴掌扇过去,喝道:你说什么!
“啪!”地一声,妻摔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她仿佛感觉不到疼,只冷冷地看着村长:早上扔的,在狼嚎坳。你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捡条胳膊腿回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村长早就扑上去,又是几脚:****你妈!****!
妻终于收回冷冷的目光,一咕咚爬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一把剪刀,挥舞着刺向村长,同时伴随的还有凄厉的嚎叫声,像狼,也像鬼。
你摔死我闺女,我就把你儿子喂狼!
村长脸上被划了一剪刀,看着面前疯了般的妻,怕了。
疯了,村长喃喃地念叨,惊出了一身的汗。
月亮似乎被云遮住了,只透出些朦胧的光。这样的夜狼最喜欢出来,村长大着胆子又找了一遍,心慢慢地沉下了谷底。
天色泛白的时候,村长终于绝望了。
我靠你娘!霉了!
村长恶狠狠地看着二丫家的方向,一个恶毒的念头正在他心里发芽。村长咧开一口黄牙,笑了:打扮一下还能赚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