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上的珠坠,喜帕上的流苏都随着轿子轻轻摆动。朱红的帕子下掩着一张疲惫的小脸,眉尖微蹙,星眸半闭,朱唇轻抿。
苏筠瑶,十六岁,元城布商苏世正之女。
虽只是三月中旬,但裹在层层喜服中的身子已经沁出细细的汗来,金丝为骨珠玉相衬的凤冠压得脑袋生疼。她舒了口气,想活动下脑袋和肩膀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一动也不能动。
周围出奇的安静,安静的像一个冗长的梦魇,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让人害怕。她想尖叫,可是憋足了力气,喉咙里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声。周围突然变的异常的冷,像有什么寒冷的东西挤进了她身后狭小的空隙里,紧贴着她,冒着森森的寒气。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心脏突突突的跳得极大声,豆大的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滚落下来。一缕碎发竟黏在了脸上,有点刺痒。
怀中宝瓶传来一片温热,那是父亲的宝贝,叫做暖香瓶。苏筠瑶是见过的,宝蓝色的瓷瓶上用金丝勾勒出一个执扇小憩的女子,慵懒的静卧在盛开的牡丹花上。纹理细腻,连那女子眼角的小痣和扇面上含苞待放的梅花都清晰可辨。梅花边上有四列小字,她想一定是一首小诗,关于梅花的绝句。
她放在女子嘴角上的指尖下传来轻轻触动,竟像是那瓷瓶上的女子在笑。苏筠瑶心中一紧,手心立刻沁出冷汗来。她下意识的低头查看,暖箱瓶上的女子依然静静沉睡,微翘的嘴角还是那么慵懒、惬意。
炮仗声、鼓乐声、人群的吵闹声也一下子涌了进来,她竟然又可以动了。有一双恶毒的眼睛不甘心的隐回到了黑暗中。过了许久,她咚咚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冰凉的指尖也慢慢回暖,酸沉和麻木的感觉像一群小虫子一样从她的脚尖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
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现在仍然在梦里?会不会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奶娘溺爱的嗔她“还不起床!”
泪涌了出来,湿了旖旎斋新配的胭脂。
一月前她去了一趟静心庵为离世的生母捐了一次功德,几天后知府大人林振海就亲自带了媒人前来为他的二公子提亲。客气点讲是求亲,但一副不容商量,不可拒绝的样子。与官家结亲对苏家本是一件好事,有官家做靠山,自然能给苏家的生意带来很多便宜,只是可惜,这个林家二公子林渊是个瞎子。
作为一个父亲,谁忍心将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瞎子?苏世正以前也时常想,筠儿将来会嫁给怎样一个人,在他心里自然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他的宝贝。他自幼随父经商,纵横商场多年,历经风雨,见惯了凶狠毒辣、阴险诡诈之徒,却在林振海悠闲地端起茶杯朝他微微一笑时,心神颤栗。
送走了林振海,他颓然的回到书房。刚才居然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居然都没有一丝反抗…..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世正抬头看到筠儿走了进来。她背着光,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筠儿——”苏世正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颤抖,沙哑而苍老。
“爹——”筠儿的声音倒出奇的平静,“女儿已经听说了,关于……关于我和林家公子的婚事……我是愿意嫁给林家二公子的。”
苏世正眯了眼睛,余辉里筠儿的表情竟和声音一样平静。
“可是,筠儿…..”他只能艰难的叫了女儿的名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到筠儿矮身跪在地上,仰着小脸微笑着说:“爹,你看,女儿要嫁人了,这是喜事,爹爹不应该难过。林家公子虽然双目失明,听说擅长音律,少时剑术超群,想来也非泛泛之辈。再说,如果林家公子真是残酷暴力之人,以林家在元城的权势,莫说他是个瞎子,就算是全身残废,命不久矣,他想要谁不过是一句话,断然不会等到如今才娶亲。”
筠儿的话,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既是辛酸又是欣慰。他恍惚看到了许多年前昏倒在他家门前的女子,奄奄一息,却一脸倔强。
“小姐,我们要到了!“轿外的雪儿轻声说。苏筠瑶收了下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咚咚咚的打鼓一样,而且越来越响。但听有人高呼一声“落轿“,苏筠瑶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就一片空白了。
枣红色的大马上驮了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少年,望着张等结彩的林府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攥了拳头,凝了双眉,抿紧了嘴唇,大呵一声,策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