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场绵延数里,直至白头岩脚下。近百个女囚在领取工具,依照所分到的职责进行作业。
木场采用的是传统的手工伐木,并非机械伐木,因而效率慢,需要众多劳动力协力并进。
竹浅奈所在的囚室为一小单位,人员又各自分工。寸头女和卷发负责在树干底部画定锯口并定位倒向,苦瓜嫂和几个女囚负责锯开,竹浅奈姐妹和几个女囚负责事先及时候清理地上及树上的枝条及其它杂物。
“注意防屑,不然时间久了肺会难受。”苦瓜嫂冲竹浅奈说道,同时将一条毛巾绑在头上,遮住了口鼻。竹浅奈姐妹见状,也将从监工那边领取到的毛巾捂住口鼻。
待寸头女在几颗树上划定锯口线后,苦瓜搜闷吼一声,向女囚们挥一挥手,她和几个女囚拎着厚重的锯子走到树前,两人为一组,左右拉锯。
“吱吱”的锯木声不息地在白头岩山脚下的丛林上空激荡。
接着,“咯咋咋”的倒木声又此起彼伏。
待树木被锯进去约三分之二,女囚们在背向开始对树进行推搡。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在几次摇摇晃晃间悠然倒下,毫无劲力抵挡,只在落地时留下一击振动。
“阿弥陀佛!生存所迫,树神莫要怪罪于我。”苦瓜嫂双手合十,闭眼对倾木喃语,因毛巾裹着嘴,语音含混。竹浅奈本以为她是在调侃,但见她面带虔诚,感到甚为纳闷。
苦瓜嫂瞥见竹浅奈瞅着自己,解释道:“别以为我是迷信,要知道这深山里的树木都是有灵性的。我们在杀戮人家的族人,人家能没有怨气吗?你也快祷告下吧。”她又附在竹浅奈耳旁低声道,“在这里,每年都有女囚莫名地失踪或惨死,怪异得很。这深林里定然有什么怪力在作祟。”
“有这种蹊跷事?”竹浅奈一惊,与妹妹面面相觑,又将信将疑。
苦瓜嫂皱着眉头,指了指远处广袤的森林,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看那浓郁的深林,百年无人烟,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怪物。”
远处缓缓山坡上的森林墨绿如碳,淡云缥缈在上空。
竹浅奈望着茫茫丛林,凝思着苦瓜嫂的话,顿觉丛林寒意凛凛。不知名的鸟类偶尔从丛林深处飞起,穿越低云直扑高空,嘶鸣声隐隐传来。
一阵刺耳的锯木声响起,竹浅奈看到苦瓜嫂和另一名女囚又开始伐木。
“喂,那对双胞胎,别总呆站着,赶紧干活啊!”卷发叉腰站在数米远外的一个树旁,手里捏着画笔。她气势汹汹地训斥着眼前的新人,肉脸因劳动和不满而憋得通红。
但竹浅奈分明看到卷发是在休息了很久后才刚刚开始的劳动。
竹浅奈弯腰捡着地上的碎枝,给即将被伐倒的树木清理出相对洁净的空地。妹妹竹浅笑跟在她身旁,也伏身操劳着。数十个身着橘黄色囚服的人聒噪而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作业。
只有雪梨在木场的空地上蹦来跳去,悠然地哼着明快的小曲。
“她不干活,为何监工不训斥她呢?”妹妹竹浅笑问道,竹浅奈摇头未答。
整个上午,满脸横肉的男监工不停地训斥着劳作迟缓的人,手里的棒子挥舞不止。雪梨悠闲自得,监工却若视而不见。
苦瓜嫂一脚将摇摇欲坠的树木踢倒下去,伴着咯吱的声响,树干在几个女囚的推力下轰然倒地。苦瓜嫂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珠,冲竹氏姐妹说道:“别磨叽雪梨了,她可有人格外照顾着,你们可比不了。”
午饭开餐时,竹浅奈才有所明白。
在众女囚排队一一领取午餐时,一名炊事人员领着两盒餐饭,走到雪梨的面前,交给了她。他冲雪梨笑着,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蛋,被她躲开。
“老样子,两荤三素。那家伙对你还真不赖。”炊事员冲雪梨吹声口哨,懒洋洋地转身离开。
卷发蹿到雪梨跟前,替她打开两个餐盒,叫到:“猪排,鸡块,毛豆,蒜苔和炸鲜奶!雪梨,这么多好吃的,你不会让大家干巴巴地看着你独自吃吧?”卷发满脸摊笑地对着雪梨。
雪梨把手里的勺子递给卷发,灿灿地笑着,示意大家一起食用。
刚领到两个馒头和一小包咸菜的苦瓜嫂端着饭小声对竹浅奈说道:“我们还是啃自己的寒餐吧,别和卷发一般脸皮厚。”
竹浅奈和妹妹拿着馒头和咸菜,学着苦瓜嫂,坐在了横躺着的树干上,吃将起来。
“对雪梨好的那个家伙是什么人?”竹浅奈吞了口粗糙的馒头,差点儿被噎着。
“就是今早在食堂门口的那个年轻狱警。”苦瓜嫂讲,“听说,他是典狱长的儿子,是被他父亲安排在这里谋求底层资历,以便给将来从政增加砝码。”
“那个狱警将来要从政?”
苦瓜嫂噘着咸菜,脸拧成一团,嘟囔道:“这帮龟孙子,为了节省支出,定然是故意往菜里加了过多的盐,不知道从食材里贪了多少。”她将嘴里的咸菜一口吐在地上,猛咬一大口馒头来中和咸味。她看看竹浅奈,苦笑道:“这个战端不断的时代,哪有不愿从政的兵呢?在官场上顶多是被上级使脸色看,而在战场上,那可就是九死一生了。典狱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安排好从政路线了。”
竹浅奈听罢,扭头看了看在吃饭的人群中甜笑着的雪梨,默默未言。
“雪梨和典狱长的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妹妹竹浅笑好奇地问道,也说出了竹浅奈心里一直存有的疑问。
苦瓜嫂也扭头看看雪梨,向竹氏姐妹凑首低语道:“恋人关系。在我来这里之前,他们两个就在一起了。”
竹浅笑止住咀嚼的动作,呆看着苦瓜嫂数秒后叹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不过,还是觉得惊讶。他们之间……是正常的恋爱吗?”竹浅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怜的雪梨。”苦瓜嫂扶手将额头灰白的刘海捋向脑后,用悲哀的眼神看着茫茫的丛林上空,怔怔地叹道:“那丫头太过于单纯了,经不住那个家伙花言巧语的哄骗,晚上经常被叫出去,深夜才回来。”
竹浅奈看着啃着猪排的雪梨,眼神中唯有的一丝光亮亦暗淡消去。
“原来如此。那个留着寸头的千瀛国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被关在我们小镇这里?”竹浅笑又问到,再次道出了竹浅奈的另一个同样的疑问。
“她的事我可就不清楚了。”苦瓜嫂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听说,她是和一群难民乘着一艘小船从千瀛国漂过来的,刚登上附近的海岸就被抓住了。不过,你们瞧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不像是底层人家的女儿,倒是像富家养出来的千金……”
竹浅奈瞅向雪梨旁边的寸头女,只见她独自坐在地上,低头啃着手里的馒头。她并未分享雪梨的美食,这让竹浅奈有些意外。寸头女抬起头,瞥见了竹浅奈,两人的目光互相直视着。
竹浅奈觉得那目光幽秘得如同黑洞,目光被狠狠地引住。
寸头女错开目光,投向竹浅奈旁边的苦瓜嫂,高声唤道:“苦瓜嫂,又在喋喋不休地讲人长短?”她的语气仿若冷秋的落叶,掷地无声却透着寒意。
苦瓜嫂伸出食指,冲竹氏姐妹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不再说话,只顾吃着剩下的半个馒头。竹浅奈和竹浅笑也端坐在横木上,吃着手里的粗食。
一只赤褐色的松鼠蹿上三人面前的另一颗横木上,竖着玲珑的耳朵,黑加仑般炯炯的眼睛机警地探头凝视着三人。
竹浅笑看向姐姐,示意她看松鼠。竹浅奈颔首笑着,有趣地盯着松鼠缓动的毛尾巴。
那毛绒绒的尾巴,给人有种心痒的感觉。
突然,她的左耳旁有股疾风而过,伴随着的是“唿”的一声。
她吃了一惊,再定眼看时,只见眼前的松鼠已从横木上飞落在地上。它的身上横穿着一根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