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今天很忙,下午在某大学驻深圳科研机构有一个研讨会,邀请总裁致开幕词。我前几天就接到任务,这几天一直在忙着给总裁设计开幕词和准备出席会议的各种东西。
李亚辉把设计好的图纸拿过来递给我的时候,我正盯着电脑上显示的资料发呆。前段时间西部某地区又发生地震,总裁前两天带领公司人员亲赴现场,回来的时候病倒了。昨天又出去讲课,据说讲完后晕倒在讲台上了。
“在想什么?”李亚辉问我。
“哦,没、没什么?”
“我打算辞职了。”他说完后把图纸放在我的桌子上就出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想去找他,那座塔却出现了。我急忙关掉网页,将李亚辉放在我桌面的图纸拿过去。
“组长您看一下,需要准备的东西我们全部都做好了。”
组长接过去看一眼:“总裁身体很不好,可能到时候需要从我们部门调一个人过去帮忙。”
“我去行吗?这些演讲稿内容都是我写出来的,会议安排我也懂一些,相信我一定能行的。”我的潜意识一直渴望能接触到总裁,所以尽管我很害怕面前这座塔,但还是鼓足勇气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让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这次是学术研讨会,会有很多学术界的权威来参加,对我们明理集团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要不这样吧,你跟公司其他高层一起去,你帮他们打下手,搬搬东西什么的。”
组长说。
“真的?谢谢组长,那我先去准备了!”想不到她居然同意了,我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一高兴就将李亚辉辞职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样,我被安排去辅助总裁的演讲,是和廖总、陈明丽副总裁,以及一个叫刘阳的副总裁四个人去的。我提了四盒名片和一大包东西,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上了车,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车子在科研中心门口停下了,门口挂着横幅。几个员工走过来,带领我们走进会议室。这时候我看到宽阔的会议室里面只有少量的几个人,几位学者坐在讲台上商讨着什么。总裁进来了,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西装和黑色的领带。他看上去好像精神状态很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患病在身的迹象。他和那几位学者打完招呼后,便把眼光朝我这边投过来,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太突然了,我有点不适应,急忙对他点了点头,并挤出一丝我认为最真诚的笑容。这时候我旁边的副总裁刘阳不知道在总裁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陈明丽走到我面前,将我拉到门外的洗手间,对我说:“你是哪个部门的?”
“市场部负责文案的12号。”
“这样吧,你给业务部的陈总打个电话,让他带20多个人到这边来。20分钟之内务必到这里,注意,不要穿带有公司标志的衣服和领带。”
“哦,好的。”我接过她给我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陈总和业务部的人过来了。他们把自己装扮成观众在台下坐了下来,会场气氛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
主持人邀请总裁上台,总裁拿着讲稿走上去,对台下的人点头致意后,开始演讲起来:“中国的企业处处标榜文化,当你走进一家公司的时候,无论这家公司大或小,你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口号和标语,中国的企业把这些口号和标语命名为:企业文化。企业文化要天天喊,日日唱,时刻挂到嘴边,贴在最醒目的位置,对内让员工时刻牢记,对外是一种形象宣传。”
“文化到底是什么?简单来讲,它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严格来讲,它是渗透到一个民族血液中,让这个民族习以为常的东西,从而形成这个民族的身份和象征。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主流的文化价值观,所谓主流的文化价值观,就是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一致认可的,没有任何怀疑的。在美国,是民主、自由、博爱,对中国来讲,过去就是儒家文化的仁、义、理、智、信。”
“而企业文化到底是什么?它应该是一个企业从上到下始终贯彻如一的价值观,制度是死的,但文化是活的,企业文化决定了该企业对外和对内的各种行为准则。在中国的企业界,由于老板的背景不一样,所崇尚的价值观也不一样,但有几种价值观,基本上是整个中国企业的主流。这几种价值观分别是:任正非的狼性文化、陈安之的成功学、姜汝祥的以结果为导向模式。不管这些价值观是否足以形成文化,但在一些企业备受推崇。”
“我们今天所要讲的,是如何让企业文化儒家化。大家都知道,工业方面东亚的经济繁荣程度并不亚于欧美。这些普遍带有儒家文化性质的区域,能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功,和欧美在国际舞台上平分秋色,与儒家的理念是分不开的。”
……总裁在上面演讲的时候,镁光灯不断在下面闪烁。这时候我看到了李亚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正坐在人群中打瞌睡。
我想去叫醒他,我身边的副总裁刘阳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不要过去。
总裁讲完了,换了一位70多岁高龄的学者上去讲。该学者讲完后,下面的人开始提问了。我身边的刘阳第一个站起来,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后,身后的同事接二连三地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很快就将会议推向了高潮,气氛变得非常热闹。
该教授姓刘,是国内一名经济学家。我在学校的时候对他有所耳闻,但一直没有机会听他的课。我很想站起来提问,看到身边这么多公司的高层,我胆怯了,试了几次都不敢开口。这时候总裁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并对我点头微笑,我把这视为他对我的鼓励,于是我鼓起勇气站起来:“教授您好,我想提一个问题,是关于工会如何保障劳工权益的。您认为工会在企业和劳工之间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应该尽到哪些职责?”
“这个问题你提得很好!”教授说,“工会是维护劳工合法权益的一个部门,它根据国家相关法律协调企业和劳工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可以说它是一个协调企业和劳工关系的角色。”
“可是我发现很多员工在自己的权益受到侵害后,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是警察和劳动局,而不是工会。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工会没有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它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允许这样一个机构存在?”
“和一些发达国家相比,我们国家的工会制度确实还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改善,我相信这个问题以后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如何改善工会,如何让它担当起它本身应该担当的职责呢?”
“如何改善工会,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你说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教授说完坐下了。
“这位小姐,我想你搞错了一个问题,我们今天召开的是学术研讨会,是专门针对企业制度和文化的专业性研讨会,不是电视台的法制专栏节目。这些问题,我建议你到政府相关部门去反映。”陈明丽站起来,严厉地对我说。
“哦,对不起!”我感觉自己闯祸了,说完后赶紧坐了下来。
其他几位高层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人说话,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这时李亚辉突然站起来为我鼓起掌来:“我觉得这位小姐的问题提得很好,既然我们是在讨论企业文化和制度的问题,那么企业和劳工之间的一些问题就在我们讨论的范围之内,我觉得没有必要回避。”
刘教授说:“对不起,我们不是行政机构或者社科院之类的机构,我们的理念是帮助企业更好地发展,而不是解决社会矛盾。”
“既然有矛盾存在,就应该在解决的范围之内,我们的理念是帮助企业更好地发展,连矛盾都无法解决,怎么可能更好地发展呢?”
李亚辉咄咄逼人地问。
刘教授微微一笑:“年轻人,你能分辨教师和医生的区别吗?教师就是从小教育你做个好人的人,医生是在你身体出问题后帮你解决问题的人。我们是教师,不是医生。”
“哦,我明白了,sorry!”李亚辉说完后坐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对李亚辉突然产生了一些反感。
我很感激他能站起来帮我,但我并不喜欢他在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上胡搅蛮缠,这是很不成熟的表现。
“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刘教授问道。
“教授您好,关于贵学院和明理集团的合作,是怎么开始的呢?”一个记者模样的人问。
“是这样,我们学院一直在进行一些企业制度方面的研究,宋明理先生是一家教育集团的董事长,一直致力于企业的持续化和正规化。他找过我们很多次,很有诚意,于是我们决定合作开发一些项目,希望能够为中国的企业解决一些实质性的问题。”
研讨会结束了,总裁在副总裁等人的陪同下离开了现场。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独自打车回家。这时候李亚辉过来了,他帮我拿起录音笔和照相机。我没有理他,径直一个人走出了会议室。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总裁的车居然停在外面,看到我出来后,他打开车门向我招手。
我回头看了看站在台阶上目瞪口呆的李亚辉,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总裁的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