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天以后，生产科长贺援朝江川和他们带上去的那二十人一起，把生活区开辟出来了，已经搭好了帐篷，备好了烧柴。等车远航带人要来的时候，食堂已经在为他们准备午饭了。领导给派了四辆解放车，连人带行李，一起送来了。
这一路上，他们的歌声此起彼伏。等车下了坡儿能见到帐篷的时候，车上的人兴奋的扯着嗓子唱，一个个精神抖擞，那歌声很有气势。后来他们四辆车上的人，一起唱起了同一首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贺援朝和江川已经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了。他们两个的心里，都在等着车远航。车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帐篷里的人都跑出来接他们，有几个小伙子一边跑一边“嗷嗷”地张开双臂呼喊着，迎着车冲了过来。他们看到来的人，都觉得可亲呢。
这里太安静了，这里也终于有人来了。
车一停，金玲就从最前边这辆车的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她兴奋地扬起两只胳膊转着圈儿大喊起来：“啊——，啊——”一副忘情的样子。
心里最满足的，是金玲。
因为她把姐姐弄出来了。而且从此后，她还能和车远航常在一起了。有车远航保护着，她和姐姐都安全了。因为谁都知道车远航靠得住。
在这片土地上，第一次出现了女孩子的欢笑声。
人们开始忙了起来。车跟前，有的在往下递东西，有的在接东西，有的冻得直搓手，有的在车边上扶车上下来的人……，每辆车旁，都像一窝儿蜜蜂一样，哄哄嚷嚷的。
生产科长站在院子里，看了纳闷儿，都这么高兴，没一个哭丧脸的，没一个像爱打架的。你看看他们，也不管认不认识，还都亲亲热热的。这个小兔崽子，她使了什么魔法……？
他认为，肯定是书记和场长都帮着她修理过他们了。
车远航在最后到的这辆车上，正在车上往下递东西。
当贺援朝和江川都发现她在最后的这辆车上时，他们朝她走了过来。
车远航看看车上没什么了，拿起挂在车护栏上的自己的黄兜子，准备下车。
正在往一边挪东西的贺援朝无意中一转头，发现她蹬着车轮子正在下，但她的脚蹬偏了。他急忙转过身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脚，他怕她滑下来。
她把着他的肩膀，跳了下来。“辛苦了。”脚落地后，她冲他笑着说。
“有什么辛苦的，都是自家的事。”贺援朝笑着说。
贺援朝和车远航一起提起了脚边的一个行李，往帐篷走去。车远航走着走着一抬头，看见生产科长披着大衣在笑着看他们。她跟他开起了玩笑：“老科长，给我们造窝儿，叫你老受累了。”在他们说话时，贺援朝叫她松手，他拎着行李自己先走了。
“为人民服务，不怕辛苦。”他也开着玩笑说。
刚才生产科长站这儿看他们的时候，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想等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们两个当个红娘。这两个孩子真般配，他在心里赞叹。这要都是我的孩子多好，他贪心地想。
打过招呼之后车远航说：“我得去检查检查这窝儿造得合不合格。”说着她往帐篷跟前走去。
江川正在帐篷的前边站着，她冲着他走了过去，他带着微笑问道：“冷吧？”他见她的头发上都是白霜。
她点点头。“给司机安排饭了吗？”她问。
江川点了一下头：“我已经把他们送进去了。”他用头往食堂那边指了一下。
刚才在贺援朝往一边给挪行李时，江川见司机们都在院子里站着，天挺冷的，他赶紧过去把他们都让进了食堂里。
“咱们这个院子真宽敞。”车远航对这个大院子挺满意的，她在说话时，转过身又扫了一眼院子。
江川说：“这个院子确实不错。”
这是个用帐篷三面围起来的院子。
帐篷的外围，全用大树枝和大块儿的木头挡着，他们怕狼和野猪从帐篷底下钻进来。院子周围已经打扫过了。看样子原来这里长过不少小树，有的被砍了，有的留了下来。院子里留下的几棵略粗的桦树，是他们准备拴晾衣绳的。到夏天，还可以在外边歇荫凉。地面被他们用铁锹铲过，地上有一部分干草已经被刮走了。
江川指了指中间的帐篷：“女的在中间，男的在两边。”
人们出出进进，都在忙着。安顿好后，行动快的，已经拿着饭盒儿去打饭了。食堂做的是馒头，还有大白菜炖粉条。今天午饭记账，午饭后，出纳员开始卖饭票。
车远航盯着女宿舍跟江川说：“我看看里边啥样儿。”江川过去给她撩起了棉帘儿，她猫了一下腰，走进了帐篷的里面。里边是用板皮订的通铺。板皮上铺着干草，干草上铺着席子。
里边有点儿暗，她放下兜子眨眨眼站了一会儿，粗略看看后又从帐篷里出来了。她见生产科长还在院子里站着，她走过去跟他一起在外边转了一圈儿，看了看。
在附近看完了，他又领她到泉边来看看。
这眼泉水很旺，它在不断地往外流着，冒着白气，还有响声。水在朝南流淌着。在偏西的南边，稍稍有点儿洼，那边结了一大片的冰，是个天然的大冰场。
他们停在泉边，她在原地转着圈儿地看着。
北边，在帐篷的后面不足百米处，是个大约有二十多米高的陡坡儿，山上边是茂密的原始橡树林。帐篷搭在那儿，后山能给挡挡风。
西边，是和北边连成一片的树林，那是长有杨树、桦树和橡树的山林，进了林中，找不到那个边。
东南边树木稀疏，那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坡度很小的丘陵。这……是一片古老的荒原。
称它为荒原，是因为没有人烟，其实它很富饶。地上，是没膝的干草丛，这是一片肥的流油的黑土地。也是他们准备开荒的地方。那成吨成吨的粮食，将从那荒原中长出来。
住的地方，原来是想放在靠那边的空地来着。
看了一圈儿后，他们往回走了。“你要跟他们说，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来，这附近经常有野兽出没。野猪和狍子是这里的常客。还有狼，狐狸。据说还有熊瞎子。已经给每个宿舍都放了便桶。还安排了老董在夜里给你们打更。已经从武装部借来了一支枪。
先休息几天，大家熟悉熟悉环境。一周以后，你们开始备建房子的料，要到河边的那个砖厂拉砖，拉石头，拉沙子，还要到山上伐木头……”生产科长跟她说。
“你们这些老爷子心也太狠了，把我们发配到这么远的地方，竟然还是个动物园。这荒原无边无际，把我们弄到这深山老林中来开荒，你们想种啥？嘿嘿，是想改造改造我们这些思想不好的人，是吧？我有白专思想，那些……不太听话……，对吧？我就觉得我们好像是到了西伯利亚了似的……”
“傻丫头，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过也就算了，可不能再跟别人说了。咱可不能噘嘴骡子按驴的价钱卖。你那活儿少干了吗？你没见人家那会说话的，不干活儿都吃香……，傻孩子……，人家要是给你上纲上线……”
车远航笑着说：“老人家这心眼儿，还怪好使的。”
生产科长笑了。“死丫头。这……是纳入国家经济计划的任务。明年这面建个分场就好了。那动物最后还不是得给人腾地方……”
“等你们建起分场，我们也让狼吃的剩不下几个了。”
“咦——，你别说，这儿野鸡可多了。等着，等我到武装部多要些子弹来。”他很兴奋，他只说他喜欢的东西，他不说狼。“飞龙肉最好吃，以后弄几只你们尝尝。”
“哎呦……，还是来点儿实在的吧，等你那口飞龙肉没时候，咱们还是吃饭去吧。我都饿透了。说好了啊，到时候你得给我们送飞龙肉，这么多的人，几只可是不够。
这帮人……你是知道的，拿不来飞龙肉，到时候吃你，我可不拦着。你可别怪我看热闹。反正是你把我们送到这儿的，这回可是要赖上你了，你时不时的就得给我们送点儿好吃的来，若是没好处，把我们扔这儿就不管了，那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听了她的话，他笑了起来。“这个死丫头……在威胁我。”
他们边说着话，边往回走去。
这会儿打饭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进了食堂。
这食堂是用帐篷接起来的，有厨房，还有吃饭的地方。这里用板皮钉了十几张桌子。那边，还有放粮食和放菜的地方。
见他们进来了，贺援朝说：“快过来吃吧，饭打好了，都要凉了。”
大家打上饭都回去吃了，那些司机们饭后在围着里边的炉子聊天，只有贺援朝和江川在食堂等他们。
吃饭时，她跟他们说学习班的事，他们跟她讲这里的见闻。据说他们这十天过的……又苦又滋润。每天，都有烤鸡吃，只要枪响，就有肉。听了他们的话，车远航说：“你们到底是在诉苦，还是在馋人？”
江川说：“不着急，哪天给你打两只吃。”
车远航笑：“你叫我在哪儿吃？这么多的人看着，我咽的下去吗！”
生产科长笑：“真笨，你就不会拎着躲到树林子去吃吗。”
车远航笑：“那就该成了特大新闻了。我拎着两只烧鸡去招引狼，那狼还不得连我带烧鸡一块儿会了……”
他们都笑。
车远航：“这么着吧，哪天咱们大家一起好好解顿馋。这解馋的任务，就交给你老人家了。咋样？江川？这任务不重吧？”
江川笑了。
饭后车远航对生产科长说：“老爷子，你该回家了。一会儿你跟车回去吧。放心走吧……”
“不行，我得住两天。我不放心。”会上是他促使他们定下来的，没事儿咋都好说，一旦有事儿了，即便是没人指责，他心里也不会好受。
车远航：“没事儿的。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老在你们翅膀子底下活着。你就放心回家吧。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让他们都表了态，都说的可诚恳呢。我有记录，都给他们记着呢。你放心走吧。不会有事儿的。”
江川说：“给我们个锻炼的机会好不好？你拿我们当三岁毛孩儿哪。”
贺援朝说：“就是嘛。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这要是从前，我们早就挂帅出征了。说不定还带着一个军冲杀呢！你信不信？”
生产科长笑着说：“信。信。信。咋不信呢，完全有这个可能。”
贺援朝：“要是信你就回去，你别这么瞧不起人好不好。我们也都这把子年纪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生产科长听了笑着骂他：“小兔崽子，哪把子年纪了？我看看。是胡子白了还是头发白了，竟然敢在我面前卖老……”
听他这么说，他们笑了起来。
车远航说：“我们这里不需要监工的，你最好早点儿撤退。”
“哎哟哟，过河就拆桥，窝儿给你们搭好了，不用我了是吧……”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从食堂出来了，他们要召集大家在院子里开个短会。
车远航站在食堂的门口，从大衣兜里掏出口哨吹了起来。人们听到口哨声，都痛痛快快地跑了出来，车远航已经把他们都训练好了。
她的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站横排。
他们很快就按班排组由高到低，站的整整齐齐的。
先来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哪个排，索性一字形地散开，站在了队伍的后面。
会前，车远航让金玲给大家起了个歌儿，这些人可着嗓子唱了起来，生产科长一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唱完歌儿后，点了一遍名。之后，生产科长把在场的三个干部给众人作了介绍。接着，车远航把各班排长介绍给大家。随后生产科长简单讲了点儿要求和注意事项，会就散了。
司机们见会散了，开始发动车，他们准备走了。
在这儿干活儿的男青年们，已经跟生产科长混熟了，他们嘻嘻哈哈地推着他，让他回家。他们要把他抬起来，生产科长故意绷着脸喊：“不准瞎闹！”
他们根本就不听他的，他们闹着把他抬着走到车跟前，给推上了车。
他坐在车里笑：“这帮小兔崽子，真有劲儿，到底是年轻……”
车下边的人气他：“你不行喽，你老喽……”
他笑着说：“小兔崽子们，等哪天我收拾你们来！”
“吹啥呀，现在你都不行呢，再过几天，你就更老了……”下边的人笑着哄他。
他们闹了一会儿，车发动起来了，开走了。
他们站在这里，一直目送汽车没了影儿。
汽车走后，刚才还在闹的人们，不再说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望望这片看不到那个边的和天连在一起的荒原。
这里一片寂静。
车远航望着这被大雪覆盖着的苍凉而又广袤的原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瞅瞅贺援朝和江川，然后扫了一眼不再说话的人们，她不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但她知道，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一个美好的愿望。
就在这静的不能再静的时候，金玲突然放声高歌。
她愿意来，她心情好，她没有任何精神负担。“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牛羊壮，左手一指是太行……”这歌声充满了活气儿，让她把刚才那压抑的气氛，一下子给转了过来。岳月满脸笑容，和着她一起唱了起来。接着是众人和。
在这苍茫的原野上，人们在放声高歌，那一颗颗躁动着的年轻的心，在播撒着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