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贺援朝在打饭的时候,没看到她,他在食堂吃完饭,仍不见她。他从食堂的小窗口往外看看,他见她还在远处的草地上呢。他把他的饭盒儿刷洗干净,又打了一份儿饭,端着过来了。
车远航这时正背朝着他,在蹲着看草丛中的小花儿。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拔出了一枝小黄花儿。这花儿开后像苞米粒儿一样大,大伙儿管它叫苞米花。
她在仔细观察它,她越看它越好看。这花儿的质地很细腻也很紧实,小花瓣儿翻卷着。
她又细瞅瞅她的周围。
她见左脚尖儿前边的草地上,长着一撮儿桔梗花儿,这花儿上,满是露水。
在它的旁边,有一枝小粉花儿,花儿的上面趴着一只已经湿了翅膀的蜜蜂。它好像都爬不动了,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她想,这可能是它昨天没完成生产任务,没敢回巢。要不就是它太贪心了,走晚了。也许,也许它上年纪了,身体不太好……,总之,它怪可怜的。这也是条小生命,也到这个世上走了一遭儿。它从生到死,也叫一生。
她想给它点儿帮助,帮它弄干身上,让它快飞回去。她手伸过去了,却没动它。据说被人碰过的蜜蜂,会被同族掐死的。不能帮倒忙把它害了,她把手又缩回来了。
她想了想,拽住衣襟儿把旁边的一片大草叶子给擦干了,然后用草棍儿挑着蜜蜂,把它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干的大草叶子上。
她琢磨着,说不定太阳晒一会儿,它还会活下去的。她怕自己一会儿忘了,一抬脚伤了它,她蹲着往后挪了挪。
她的视线在移动着。
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蒿草味儿。她身旁一棵粗壮的蒿子,进入了她的视野。她见它的一个杈子上,停着一只被雨打过的蜻蜓,她想,它肯定是夜里叫雨给拍到地上了,雨停了,它才带着老天爷留给它的这口气儿,慢慢儿爬到这里的。昨夜那一个雨点子,就能把它打昏了,它实在是太细弱了。
她仔细观察着地上,她发现,草地上有着数不尽的小花儿,它们除了能在植物学家那里有记载之外,好像没什么人认识它们,但它们也活的很自信,直挺挺的,精神抖擞,细看看它们,都挺漂亮的……
她俩眼盯着草地,聚精会神地看着……
“来,吃点儿饭吧。”贺援朝在她身后说。她吓得一激灵。
“你吓了我一跳。”她转过身看看他,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往一边走了几步,她示意他往后退,她怕刚才见过的那两个已是命悬一线的小生灵,毁在他们的脚下。
他瞅着她笑着……往后退着。
他缓缓地退了十几步以后,她示意他可以了,他停下瞅她。
他一副很纳闷儿的样子,并递过筷子来。
见他一副不解的样子,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像解释似地说:“那儿有两条小命在挣扎呢!”
听到这话,他若有所悟地点了一下头,眼睛跟着扫了一下她说的那个地方,他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听她又说:“强者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给弱者造成的……可能会是毁灭性的灾难……,你吃了吗?”她接过筷子问他。
“我吃完了。”他说。他又把饭盒儿递给她。
接过饭盒儿,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儿,边走边喝了一口粥。“我还没发现自己已经饿了。”她说。
他转身跟过去,又把中间已经夹好了咸菜的馒头,递给她一个。他手里的饭盒盖儿上,还有一个。
她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寻思寻思,他把饭盒盖儿和馒头都递给她。
她嚼着馒头说:“你这包子,真好吃。已经这么饿了,我竟然没发现。这吃饭的事儿,我咋连想都没想。”
她在吃着说着的同时,把筷子放在粥里,接过了饭盒盖儿。她把两个馒头攥在一起,把饭盒盖儿放在了饭盒儿底下。弄完了,她按着筷子,喝了一口粥。
“那你肯定是走神儿了,你一定是在想一件儿比吃饭还要重要的事儿。或者是……你被什么给迷住了……,够不够?不够你回去吧。”
“够了。够了。早晨吃不多少。哎——,你看,你往远处看,用你的目光环视一下。”她抓着馒头的手,指划了一下,然后接着吃她的饭。
他照她说的,慢慢儿地转着身,看了一圈儿。
“看到了什么?”她问。
“一幅不用雕琢的天然的画卷。”他不假思索地看着她说。
她惊喜地看着他。她用神色划了个问号。
“人民群众所见略同?”他开着玩笑问。因为从她惊讶的样子里得出,她就是这样想的。
“咋不用英雄所见略同?”她边吃边问。
“目前嘛,咱们还没资格用它。”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想,他咋知道我也是这种感受呢?到底是大了两岁,又多读了几年书。这博览群书的人,看来……就是不一样,知识……可以让人的眼睛具有穿透力。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盯着端详着一个地方。
看了一会儿她说:“你说我这个人,可能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贺援朝看看她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想在水草丰美、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一幢茅草房,嗯……,炊烟袅袅,鸟语花香……”她一副已经被她的那美景陶醉的样子。“养上它一群鸡鸭鹅,再养上只猫啊狗啊……什么的,那该有多好啊。”她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我就到那儿去给你盖一间,咋样?”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指着的远处的草地……看着说,他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说话算数吗?我可当真的等啦。”她说。
“就凭我这一身的力气,那不就跟玩儿似的。也就用盖狗窝儿那点儿劲儿。
等着啊,到时候你得住。不住不行。
说好了,我可真盖。”说到这儿,他露出了那样的笑。他心里好像是想了什么,却没说出来。
“好是好啊。你这不是把我送给狼外婆去了吗!看你那笑,就有点儿不安好心了。还顺便骂人,还‘盖狗窝儿’……,你真不是个东西!
告诉你啊,那窝儿我要定了,你要是盖不上,我见着你就要。我叫你骂我,我这是对你骂人的惩罚……”她说。
他笑。“哪儿啊,那不是骂人,是打个比方,别往不好上想嘛。说实在的,真把你送给它,它都吃不饱,只能做早餐,剩下半个空肚子,还得到泉边喝水填充。”
她看看他,笑了。“狡辩……,好像你剖开它肚子看着了似的。”
“都不用看,我一想就知道是那么回事儿。那狼外婆还会埋怨我的,它该说了,‘咋给我送只猴儿来呀?你想累死我呀,光让我啃骨头……’,人家都不领情!没准儿它不高兴了,回头再给我一口。”他说。
听了这话,她快活极了,放声笑了起来。她说:“那狼它一打量你,眉开眼笑。”说这话时,她作出一副打量和打量后眉开眼笑的样子,贺援朝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觉得她特好玩儿。
她继续说:“它得说,‘这位朋友个头儿大,他的肌肉,贼发达,还大大地多,肯定大大地香,那个瘦的,就不要了。这位朋友可以让我们一家人,都能吃上饱饭了……’”
她还没说完呢,两个人就都大笑了起来。“算了,你我都不必为狼外婆的饮食费心思了,换个内容吧,唱支歌儿怎么样?”她盯着他笑着说。
“想听啥?”
“《乌苏里船歌》。你唱那首歌儿真好听。江川那笛子吹得也漂亮。”
“没有耍我的意思吧?”
“咳——,咋用小人心?我跟个老仆人似的,伺候你们一早晨了,你贡献一支歌儿还不舍得吗?你咋这么吝啬?我要是能唱得那么好,我就天天站在院子里唱。不像有的人还拿把儿……,看那样儿,好像还得收两个小钱才给唱似的。你看人家金玲……”她激他。
“就是因为你为人民服务了一早晨,我才把饭端到这儿来拍马屁的。”他说。
“其实我出来时人家董师傅早就顶着雨干呢。凭他的责任心,这一夜他可能都没闲着。”她说。
她的两个馒头,已经全进肚儿了。
“从部队这所大学校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走,回去吧,我看你像没吃饱……”他过去牵上马,要往回走。
她站在这儿把饭盒儿里剩下的一口粥,喝了。
布谷鸟从他们的身边飞过。“播谷……播谷……”
他们在往回走的中途,江川迎面过来了,走近时他拍拍马跟他俩说:“那帮儿家伙闹着搬家呢,死活不住帐篷了。”
“嘿嘿”,她笑。“这一早晨笑死个人,每个宿舍都在喊找鞋。”她说。
他们一起往回走着。
布谷鸟“播谷播谷”地叫着飞了过去,江川说:“真好听。”
车远航:“你也爱听?你细听,它有好几种叫法呢。有时‘播谷播谷’,有时‘快快收割……快快收割’,当它‘咕咕咕……咕咕咕’时,那动静就有点儿凄凉了……”
江川:“你也听出来了?”
他们边走边说着。
当他们走近院子时,就听院子里的人在喊:“搬家——”“搬家——”他们见这三个过来了,故意喊给他们听。
“现在到处都是泥,咋着也得过了中午再说。他们吃饱了有劲儿没处使,叫他们喊去,喊累了就歇着去了。”车远航跟他俩说。
他俩送马去了,她拿着贺援朝的饭盒儿往宿舍走来,她想刷干净了再还给他。
站在宿舍旁的管伟,手里拿着把刷子,正在等着她,当她走近的时候,她把刷子往她跟前一递跟她说:“等会儿把鞋给我刷了啊,我可是把你那只给刷了。”
车远航瞅着她说:“你跟我要啥鞋?”
管伟:“你装啥糊涂!那不是在你脚上穿着吗!”
车远航低头瞅瞅脚,鞋上全是泥,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谁的鞋。她故意气她:“你哪只眼看这是你的了?哪只是?”
管伟:“俩眼都看见了。你右脚。”
她俩都往她的脚上瞅,一起笑了。
她俩的脚差一号,车远航穿她这只鞋有点儿紧,反正也不走远路,所以就没脱。那阵儿在大家都找到自己鞋的时候,管伟知道她的鞋是被她给穿走了。
“我刷完饭盒儿就给你刷出来。”她见她的那只鞋,已经刷干净晾在眼前的木头上了。管伟刚给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