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就在这边干活儿的人开始洗脸的时候，修路的人陆续也回来了，他们个个都是满头的汗，有的人的头上戴着用草编的遮阳帽，有的人头上顶着个褂子。
正挑着空桶快到泉边的江川，见有人直接往泉子那儿拐过去了，他把他们喊了回来，他告诉他们，正出汗的时候，不能用那么凉的水洗，他还告诉他们，院子里有现成的洗脸水。
那蔡国良，怕他的花儿被热手攥蔫了，就用草把花儿给裹上了。进了院子，吴春辉照例先喊。
就在吴春辉喊的时候，蔡国良拿着花儿的手冲着金玲晃了一下，接着他笑着像变戏法一样把裹着花儿的草拿掉，露出了一大把还是骨朵的带斑点儿的大百合花儿。
洗完脸站在院子里的金玲，正晃着毛巾玩儿呢，见他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把花儿来，她满脸都是笑。
她把毛巾往扯帐篷的绳上一搭，乐颠颠儿地跑过去接了过来，她瞅着手里的花儿嚷着说：“真好啊——！”说着她拿着花儿冲蔡国良晃了一下，那意思是谢他了。她准备把它放到昨天洗出来的那个空瓶子里。
在院子里蹲着洗脸的管伟，瞅瞅蔡国良，她实在忍不住了，当着一院子正在忙着洗脸的人的面，对正准备进屋去拿毛巾洗脸的蔡国良大声地说：“咋不送给我一把儿？你是看上指导员了，还是因为她当官儿？把理由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一阵哄声打断了她的话。
吴春辉大喊着说：“你记性也太差了，人家那是知遇之恩，你咋竟往歪上想呢……”
管伟这话，在她心里都憋了好几天了，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可说出来了，她却又觉得有点儿失口，这心里头就好像是去了一个不舒服，又来一个不得劲儿。
为了挽回局面，她紧转话题，像自语似地说：“还是当官好啊，有人给打溜须，天天给送花儿，真羡慕啊……”她不好意思了，嘴里叨叨着往屋走去。
蔡国良边走边转头笑着看看她们说：“好吧，明天给你们采一大抱来。”
院子里的人又哄了起来。
在院子里洗脸的车远航，她不紧不慢地说：“小金玲，快把那花儿送给你管姐。她说她喜欢。也省得咱们还得天天想着往瓶子里添水。喂……！管伟——！”
已经回到帐篷里的管伟应了一声：“啊——？”
“我得重点培养你。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官儿转交给你……”
管伟在帐篷里大声说：“让我当官儿可以，但我不管事儿。太累太操心了，光接受鲜花儿就行。必须人人都得给我献花儿，不献花儿就不给开工资……”她终于借着这个话题，下了台阶。
说完这话，她心里好受多了。
大家听了都哄她。还有人说：“这简直就是个女皇！”……
听了他们的对话，挑水回来正在擦脸的江川想，这臭老九多上了几年学，就是不一样，真有心计，眼睛也真好使，盯得真准，表达方式还这般优雅，这等浪漫，还挺会找借口的，还一口一个“知遇之恩”，那嘴还挺巧的，竟然把那理由说得……冠冕堂皇的……
在外边洗脸的男青年们还在哄，有人模仿着女人的腔调儿：“我也喜欢花儿。我也喜欢花儿。明天也送我，给管伟一大抱，也得给我一大抱，少一棵都不行……”
金玲刚把花儿放好，正站在花儿跟前欣赏呢，见他们还在那儿瞎起哄，她转向他们训斥道：“臭不要脸！起啥哄！喜欢你们不自己去采？山上有的是。你们是没长眼啊还是没长手啊？！你们的手都瘸啦！瞎哄啥？一天不修理你们，你们就起刺儿！跟你们在一块儿，可真操心……”
正在洗脸的张志远说：“咳哟——，可不得了了，金老太太发怒了，你们也是的，咋还把人家老太太给惹生气了……”
金玲训完他们，正要回屋呢，听到这话，她又转了过来，她端起跟前一盆别人洗过脸还没倒的水，就朝着张志远过去了，正在蹲着洗脸的小不点儿见了，使劲喊：“你快跑！金玲要泼你！”张志远转头一看，抓着毛巾，抬腿就跑。
“我叫你给他送情报！”金玲把水一下子泼到了小不点儿的头上了。
小不点儿“嗷——”的一声蹦了起来。
泼完金玲拎着盆就往回跑。
满院子的人都在大笑。
小不点儿不甘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立刻端起盆撵金玲，正在擦脸的车远航见了，笑着跨前一步，她给他个后背，她想用身子挡他的道儿，她面对着这群女的笑着。
小不点儿看要追不上了，匆忙把水使劲泼了出来。
金玲腿快，她已经钻进了屋里。这盆水，就全都浇在了背朝着他的正在笑的车远航的身上。她激灵一下，吓了一跳，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睁开眼看他。
小不点儿一下子呆住了，他喃喃地说：“姐——，我不是故意的……”
院子里一片哄笑声。
“好凉快儿呀，真凉快儿……”有人在喊。
就在这时，在外边洗脸的女宿舍的人，见车远航被小不点儿给泼了一身水，也大笑起来。岳月在洗脚，她喊着说：“该死的小不点儿，你眼睛长到后脑勺了吗？”
这时有人喊着吓唬小不点儿。
钟新华瞅瞅他们，站了起来，她冲着小不点儿喊：“臭小子你也太嚣张了，竟敢撵到家门口来欺负人！咋地呀……！看我们是女的好欺负啊……，指导员！你躲开！来呀，咱们一起往他身上泼，大伙儿给他洗个澡……”
几个已经洗完脸正准备倒水的，她们嘻嘻哈哈的端起盆，往前赶了几步，就要泼了。
就在她们准备要泼的时候，车远航发现小不点儿还呆在那儿不动，她过去使劲推了他一把，说他：“这个傻瓜，你咋还不快跑！你想洗澡啊，你看她们干啥呢……”待她回头时，那水全落在了她的身上。泼完，钟新华她们都给愣住了。
男的哄得更厉害了。
他们使劲儿地笑啊。有人大喊着：“都来看呀，都来看呐，这戏越演越精彩啦，我们的大主角儿今天特讲卫生，大洗呀，大洗呀……”
在男宿舍的门口，还有人在使劲鼓掌。洗完脸站在院子里的贺援朝跟江川，也在哈哈大笑。
江川说：“这回可中不了暑了。”
车远航苦笑着使劲拧了一下毛巾，擦擦脸，划拉划拉衣服，然后她一边拧毛巾上的水，一边往屋里走。
女宿舍里的人，还在屋里听金玲哈哈呢，她们没注意到外边又出了这么多的笑话，她们正准备出来吃饭。
车远航进屋的时候，她边走边擦头，屋里暗，管伟她们光哈哈了也没看她，只有拿上饭盒儿快到门口的金玲，看见她全身都湿了。她不解地问道：“姐你是不是掉到泉眼儿里了，咋弄了这么一身水？”
她以为她是去打水失足掉到泉子里了。她心里挺纳闷儿的，她进屋好像也没多大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她到泉子去都回来啦？……
车远航停在她的铺边，从褥子底下往外拿衣服，她回答她说：“天太热了怕中暑，洗了两个澡。”
听她们这么说，拿着饭盒儿要往外走正在看手里的饭票的管伟，抬头看看车远航。她觉得有点儿怪，但没顾上多想。
车远航的回答，把金玲给弄糊涂了，这是在哪儿洗的？这咋穿着衣服洗？咋还洗两个……？她凑到跟前正想问个明白的时候，被大步进来的钟新华给连拽带推，赶出了门，接着她又一把一个，连拉带推的，把这几个也给赶出去了，她嘴里还大喊着：“快走！快走！一会儿没饭了！”
钟新华这么一喊，她们误以为是要没饭了，出了门，就直奔食堂去了。
金玲边走着，边拿着饭盒儿得意地朝那些男青年们，晃了晃，气他们。
管伟走在金玲的后边，她出门拐过来一扭头，略斜的视线正好与花儿相遇。那花儿，好撩她的心。她斜着眼瞅了好几下。
钟新华也尾随她们出了门，接着她很快就端上一盆水又进来了。赶走她们，她是想让车远航换衣服。她放下水，对站在屋角正往下脱长裤子的车远航说：“你再洗洗吧，我出去给你看门。”说完她出去了。
在他们闹的时候，一些行动快的人，已经打上饭坐在院子里吃上了，他们边吃边瞎闹着。
饭后，院子里渐渐地静下来了，人们开始睡午觉。
就在人们陆陆续续进屋里去睡觉的时候，小不点儿说要立功赎罪，在太阳底下，他穿个背心，头上顶着湿毛巾，把大家的盆在帐篷外给摆了一大溜儿，都给倒上了水，连女宿舍外边的盆也给倒上了。
张志远感谢他给他报信，是他帮着他挑的水。
午休后，人们起来见院子里一排排的脸盆里，都装着水，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岳月从女宿舍的前边一直走到男宿舍，又从男宿舍那边走回来，她自言自语地说：“多美的景色，这个好人他……是谁呢……”
因为张志远知道小不点儿正在争取入团，他不想抹煞他的成绩，他对众人说：“今天这好事儿，是我们这儿最年长的……”
在大家还有点儿糊涂的时候，吴春辉大声说：“肯定是咱们的老疙瘩……”
小不点儿背着个手站在帐篷前，得意地看着大家，听到他们的话，他抿着嘴儿笑了。
离他几步远正准备洗脸的王亮，瞅瞅他大声地跟众人说：“弟兄们，来，奖励奖励咱们的老疙瘩……”他还没说完，就忽地凑过一帮子人，把小不点儿给抛了起来，把他给吓得直喊：“好啦，好啦……”
他们放下小不点儿后，吴春辉大声宣布：“从今天开始，老蔡的鲜花儿得送给模范了。”说完他唱起了南泥湾里的那句鲜花送模范，唱完他的调儿，使劲拐了个弯儿。
人们在欢笑声中，洗完了脸。
傍晚，大家想趁着凉快儿多干点儿，都要看不见了才收的工。在往回走的时候，都饿透了，却还是一路的歌声。
一进院子，人们都忙着洗了起来。洗脸时，他们想起了中午的事儿，又是一阵大笑。管伟和金玲这时才弄清楚，车远航为啥说她洗了两个澡。
这会儿，院子里的人们把话题变过来了，起哄说车远航的人缘老好了，男的女的都给她洗澡，气得车远航直笑，她进屋拿上饭盒儿，去了食堂。
夜幕虽然已经降临了，但院子里歌声笑声，依旧不断。
有人堆了几堆蒿草，点燃后熏起了蚊子。打饭回来的车远航，坐在篝火旁，吃了起来。
金玲吃完了刷完饭盒送回去后，出来走到了篝火旁。
青蛙蝈蝈蟋蟀，都在叫着，就跟个合唱团似的。
金玲在仔细地听着，她被这天籁之音陶醉了。她站在篝火旁，手里捏着她心里的那根指挥棒动了起来，她大声地说：“上帝交响乐团……正在演奏……生命交响曲……”她右手的指挥棒挑了一下：“布谷鸟独奏……”，她又挑了一下：“青蛙……”她朝着左边挑了一下：“蝈蝈……蟋蟀……”她的脑袋在轻轻地晃着，就跟真的有个乐队……在她的指挥下演奏似的。
江川他们使劲地给她鼓掌，车远航拿着筷子的手也在拍着。
这个院子里，几乎天天都这么热闹。
他们说……这个夏天……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