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断云默不作声地在旷野中前进,呼吸也不由得沉重起来,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母亲让他守住花家的秘密到底是对还是错,一个秘密真的要比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这是一个问题。
花断云走过城外战场,进入阳明城外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心中悲戚,这里可是昊国旧都啊!竟然如此惨烈。
他牵着马往城里走,他要先去孙杨家瞧瞧,阳明城虽然已城破近两年,可当初的痕迹应该还没有消失。
就见城里一片破败狼藉,不同于来路上花断云经过的其他城市,其他城市在被攻占之后,只会暂时作为晋军的驻地,以方便其调集军队和物资,城市内的百姓便不用逃离,甚至还能正常生活。
可阳明城是昊国旧都,城中势力过于杂乱庞大,晋军不可能消化吸收这样的力量,为了方便驻扎调集资源,晋军必然要彻底摧毁阳明城的所有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同时直接掠夺城内资源。那些破败的房屋,烧毁的楼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孙杨家的木屋已经倒塌一半。花断云一眼就看到了大屋屋顶上的那个大洞,前几天下的雪还未融化,可能因为没人清扫,所以才堆积起来压垮了屋顶。
花断云把马系好,然后往院子里走。前院鹤首瓜的藤无人照顾已经被寒潮冻死,枯黄发白的蔓茎缠绕在瘦削的架子上,如同一张捕鱼用的网,在冬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着。
花断云摸了摸那些藤蔓,藤蔓只发出一声脆响,就寸寸断裂开来。
花断云叹了口气,想起了当年这里生机勃勃的样子,便又转身走向大屋。他走到大屋门前,轻轻推开那扇门,门枢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随后将屋内的情形展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家具都倒在地上,当年孙佩蓉给他洗伤口用的木盆也在墙角堆了一层灰。花断云在屋子里逛了逛,竟然还在桌角看到了当年逃出花家时用的那把纸扇的骨架。
花断云拿起骨架,轻柔地摸了摸,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小妹的鲜血在上面散发着余温,还有当时母亲的热泪和自己的恨意,都凝聚在这骨架上。
花断云心中悲戚,对着骨架轻轻道:“我回来了,真是辛苦你守着阳明城这么久……”说完便将骨架放入怀中收好,心中发誓绝不会再把这骨架弄丢了。
等看完孙杨家,他也不知道孙杨父女到底有没有逃出去,但他对此毫无办法,便只能摇摇头离开这座屋子,解开马向内城出发。
外城再怎么破败潦倒,也必然抵不上城内那座大宅更加令人伤心。
走在阳明城内城的大道上,花断云突然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叫做近乡情更怯。以前他不理解为何回到家中还会害怕,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他真的怕了,他怕自己看到那些熟悉的过往,还有已经消失的美好岁月。
他终于又回花府了。
花府此时和内城的那些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但是花断云却能区分出花府所特有的那种死寂。那是不同于人们弃家逃离的死寂,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由死亡堆积而成的死寂,这是因为花家早就在城破之前就已经被毁灭了。
花断云把马停在花府门口,自己却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花府的内部走去。
花府内的陈设还和当年走时一样,桂花牡丹的残枝在冬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顽强地生存着。花断云经过破乱不堪的前堂,一路往里面走着,他看到自己熟悉的围墙还静静地立着,小时候经常爬上爬下的阁子已经被灰尘蒙上,还有池塘,池塘边巨石上的棋桌,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琥珀凝固了一样,在时间之外等待着花断云重回此地。
花断云心中悲痛,却突然又在池塘边发现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那是一个鞋脚印。脚印很新,还湿漉漉的。
花断云立刻警惕起来,他可不认为在这鬼城里还有什么人会在花家废宅里游玩。就见他立刻从背后取下宝剑,同时拔剑出鞘,就往花府深处走去。
顺着大理石路走了片刻,花断云果然又在附近发现了许多有人的迹象,比如有些扶手上的灰尘被蹭掉了一块,有些大理石砖上有泥巴踩过的痕迹。这些小痕迹都很容易被时间抹去,可现在花断云却能清晰地发觉,这就说明此时那个人一定就在花府。
想到这未知的入侵者,花断云不禁皱起了眉头。
花断云一边循着周围的细小痕迹,一边四处张望着,很快就走到了花府北侧的忆先阁。
花断云看着眼前高大的楼阁,心中疑惑。这忆先阁顾名思义是花家供奉列祖列宗的庙堂之楼,里面除了花家几百年来远近血亲的灵位,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人何故要躲在这种地方?
想到忆先阁的重要性,花断云只得提着剑往忆先阁里走去。不管是谁,只要入侵了花家,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花断云推开门,大步流星地往楼内走。只见楼下大堂里一片干净,地上的大理石几乎能倒映出人影来,看来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卫生。此时花断云听到有细小的动静正从楼上灵位那里传来。花断云也懒得走楼梯了,直接轻功飞腾而起,直直越上二楼,轻轻落在二楼栏杆上。
声音是从灵位旁的屋子里传来的,似乎那人正在收拾些什么东西。
花断云心想这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在花家的庙堂里住下了,心中气愤,手上已经摆出剑招,使出晨鹊离巢式,飞旋着撞破门板冲进屋内。
他要给那人一个教训,花家不是谁都可以闯进来的!
这一剑极其凌厉,冲着屋内人的双腿而去,就见门板在一声巨响中爆裂,屋内的光被剑锋反射着,仿若一条银色的游鱼瞬间冲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这一剑花断云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这时,那人却出声喊住了花断云。
“花兄!”
就是这一声花兄,在花断云脑海里点亮了一长串的回忆,花断云立刻抽手,长剑反过来在地上用力一顶,身子飞旋前进的趋势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瞬间停了下来,接着花断云在空中一翻身,已经平稳地在屋子中央站好。
是了,屋子里的那个人竟然是花断云的竹马兄弟,昊国的太子昊瀚!此时昊瀚正从窗前转过头,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牌匾在小心地擦拭着。
花断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起来。他惊讶地喊了一声“昊瀚”,随即就走上前。
“昊瀚,你怎么在这里?你没跟昊王去洛城吗?”花断云挽了个剑花把剑收回鞘中,就急切地问道。
昊瀚却喜极而泣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那夜你被父王……”
花断云看着眼前好友,发现他手中的牌匾上正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感叹昊瀚虽是二十多岁的男人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世上自己已经几乎没有亲人,昊瀚算是一个。
他感动地握住昊瀚的手道:“昊兄,没想到你竟然为我立了灵位,还在花家庙堂里扫尘……”
昊瀚擦掉眼泪道:“对啊,自从迁都洛城之后,我便彻夜难眠,每晚都梦到父王的人在花家的恶行。其实我也知道父王当年做的事实在狠毒,便想着不能和父王一样当个无情无义的人,就偷偷出宫,一个人回到了阳明城。”
花断云收回手,唏嘘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回来,路上可有遇到过晋国的人?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