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庆药铺是周南最大的药铺，铺面就在马市的十字街口。
苏庆是这里的常客，所以药铺里的伙计余一德看到他总会“嗯”一声。这是很客气的招呼了，如果换其他人来，千金难换一声“嗯”，余一德总是爱理不理的，好像吃错了药。
苏庆走进了药堂，准备接受余一德的“嗯”。可是今天余一德怪，嗯也不嗯了，配好了白芥子往柜面上重重一扔站店门口晒太阳去了。
苏庆问：“怎么了？”
余伙计睨视了他一眼。
苏庆再问：“被董老板骂了？”
余伙计蹲了下来，很不请愿地“嗯”了一声。
苏庆说：“我知道董老板为什么要骂你了。”
余伙计又睨了他一眼。
苏庆说：“我知道，准是你算错了账多付人钱了。”
余伙计改“嗯”为“哼”，气鼓鼓地说：“你才算错账呢。”
苏庆又故意想了一想，说：“那就是你勾搭董老板的千金二姑了，那是该骂。”
余伙计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不肯娶二姑，所以老板横竖看不惯。”苏庆笑了，说：“伙计娶老板家千金，挺合算的，你凑合着娶了算了。”
政治婚姻一般要迁就，经济婚姻更要迁就了。但你听了余一德下面的话就会理解，伙计不肯娶老板家千金是有原因的。
余伙计说：“你是见过那二姑的，整天拉了一张寡妇脸，似乎谁都欠了她钱似的。她的特点是腿短，走路跟在地上挪一样，偏偏那短腿还丑作怪。”沉默的人一开口往往就有包袱可抖。他说了昨天在药店后堂的遭遇，去找老板的，掀开帘子劈头闻到一股臭味。那种臭蛮横、跋扈、有来头，所有的气味都被它统治了，满堂臭。“我还以为老板家粪桶被人踢翻了。抬头才看到是二姑洗了脚在那儿晾干呢。”
苏庆说：“洗了脚还有这股味？”
余伙计说：“哼，药铺里药味重，还遮挡了些，如果在饭铺里的话…”
苏庆显然想转话头了，随口说：“我们侯府最近有什么人来吗？”
这本来是临时想出来转转话头的，不料余一德一听叫了起来，“原来你知道啊？”
苏庆说：“我知道什么？”然后愣了一愣，说：“难道侯府真有人来买药？”
余伙计说：“先是小珠要来买生男胎的药，那天老板在，和她说没这种药，只有打胎药。谁知道第二天还真的有人来要买打胎药。”
苏庆一愣，这年头侯府的人巴不得得胎还有人要打胎？问：“谁来买？”
余伙计笑了，说：“侯府里的老瞽。”
苏庆失声叫了起来：“老瞽，那个弹琴的瞎子？”
余伙计说：“怎么不是呢？那天他拄着根竹棒，摸摸索索来到店里，问有没有打胎的药。”
苏庆说：“你怎么说的？”
余伙计说：“当时我以为听错了，因为他声音特别低。后来他又说了一遍，我还说你不要瞎说。”
苏庆说：“他怎么回答。”
余伙计说：“老瞽说是打胎药，有吗？语气有点低三下四。”
苏庆说：“你卖给他了？”
余伙计说：“卖了，看他可怜兮兮的。就这事被老板骂了一通。”
打胎药关乎性命，不能随便卖。卖了该骂。
苏庆说：“这事你做的也的确不妥。一个瞎子买打胎药，这不是瞎来吗？”
余伙计说：“后来我也认了错。这事就过去了。哪知道过了一天，店里的小癞子值班，后庄的老张又来买打胎药。小癞子不知道前面的事，又卖了。”
苏庆说：“这就不关你的事了，让老板去骂他好了。”
余伙计苦笑，说：“小癞子是老板的内侄，癞痢头侄子自家的好。老板硬是说我带了头，小癞子才跟样学样的。”
苏庆笑了，说：“这倒是吃着冤枉官司了。”接着他若有所思，问：“后庄的老张是谁？怎么要买打胎药？”
余伙计说：“老张是后庄的里长，据说小癞子看中了老张的女儿，本来也是不想卖给他的，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硬着头皮卖给了他，结果骂的却是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苏庆皱了皱眉头，一时疑窦丛生，自言自语地说：“他们要买打胎药干嘛呢？”
————————————————
西伯侯侯府。
苏庆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心里头即使有疑问也不会去问人的，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他在侯府看到老瞽只是在眼睛里画了个问号，嘴上却照常“早上好”或“晚上好”打了招呼走过去。老瞽看不到他眼睛里有疑问，也就“早上好”或“晚上好”地答，两眼一抹黑擦肩而过，别人好不好其实也不关他的事。
苏庆的问号就一直在眼睛里打转：一个瞎子，怎么会买打胎药？
苏庆正在吃不准老瞽的时候，闳香倒来找他了。一见面就说：“我吃准了，有了。”
“有了”的意思海了去了，但女人说“有了”，通常是说身上有了——有喜了。
闳香身上莫名多了一种气势，脖子伸长了，曲项向天歌似的：“哼，矮脚鸡婆会生蛋，长脚的不一样能生吗？”
苏庆赶紧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因为女人证明自己“有了”的依据是身上断了红，而有时女人生子心切，身上紊乱红得晚也会误判。苏庆甚至碰到过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妪喜滋滋地说“有了”，但苏庆详细一问情况断定她是断了经。
苏庆仔细问了情况并搭了脉，确信香妃真的有了，八成还是个带把的。闳香听了苏神医的判断后幸福得想哭，脸上的神韵都婉约了。苏庆为她高兴，同时也为闳夭高兴：母以子贵，哥以妹贵，香妃一旦生了儿子，闳门在周国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
苏庆说：“恭喜有了，但这段日子饮食上要注意一点。”
闳香皱了皱眉，以为他又要提该死的麻辣汤。苏庆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不是麻辣的问题，我想提醒的是尽量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苏庆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打胎药。
闳香不解，问：“陌生人的东西？”
苏庆说：“就是不要吃别人给的零食之类的东西，可能吃坏了肚子，对胎儿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