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酒桌上仍旧是热火朝天。陆歧借口要上厕所,一个人静悄悄地往后院给母亲陆湘云请安去了。
“妈,你休息了吗?”陆歧在外面轻轻地敲着房门。
“没有,进来吧。”房内陆湘云答道。陆歧推开房门,走进室内,反手把门掩上,只见母亲正在书桌旁边点灯夜读。
“妈,早上出门早,没来得及向您请安…”陆歧垂手立于门边,恭谨地解释。
“你是早上出门的吗?”陆湘云转过身子,面向陆歧,打断了他的话,“你昨天夜里就带着他们出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撒谎!我怎么教你的来着?”
“妈,你都知道啊。”陆歧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你这段时间都神神秘秘的,做娘的能不关心你吗?你是不是觉得长大了,能耐了啊,什么事也不和妈商量了。给外公抓灵狐贺寿是好事,我会不让你去吗?”陆湘云起身,走上前用手指戳了戳陆歧的头。
“妈,痛!”陆歧夸张的叫出声来,“外公年轻时因修炼内功出了岔子,多年来咳嗽不停,我抓灵狐也是为了给他老人家疗伤。你看外公今天多高兴,是不是?”陆歧叫屈道。
“今天你确实做得不错。不过,你该和我提前说一声的,知道不!”陆湘云又用手狠狠去戳儿子的额头。
“嗯,知道了,妈,下次我什么都先向您汇报,等批准了再行动,好不?”陆歧头一偏,躲开了母亲的“指点”。
“算了,这件事就不追究你了,下不为例。你今天喝了酒没有?”陆湘云关心地问道。
陆歧答道:“就喝了几小杯,外公和彭爷爷兴致很高,我不好扫兴。”
陆湘云道:“你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最好不要喝酒,今天就算个例外吧。对了,你准备怎么处置这灵狐?”
“我想好了,我们只是要取这灵狐的血,不用杀它。所以我准备在它的腿上割一个伤口放血,取完血了再帮它包扎好,平时好好地喂养照顾。等到外公伤好了,就把它放生走。你看这样好不好,母亲?”陆歧征询地看着陆湘云。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能这么想,为娘很高兴。明天一早为娘就吩咐家僮按你说的去做。”陆湘云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歧儿,你也早点睡。”
“好的,妈,晚安。”陆歧轻声回答着,起身出了门。
庭院内月光如水,凉风习习,陆歧长呼一口气,准备去自己房间洗漱休息,连日来为了抓灵狐,着实累了。
“陆歧,先不急着回房,我找了你好久。三个老人家今天喝多了,兴致勃勃地叫我们俩去后山的听竹亭陪他们聊天。”身后传来了叶欢的声音。
陆歧闻言转身,朝叶欢扮了个鬼脸,无奈地耸耸肩问道:“这次你爷爷没有被灌醉吗?还能聊天?”
叶欢笑了笑说:“也不知道他们醉了没有,反正一个个地都说自己没醉,还能喝,你舅舅想派人服侍他们休息,结果被臭骂了一顿。现在他们都在听竹亭吟诗高歌,我也是很久没看到他们那么开心了。走吧,去晚了,我们都要挨骂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叶治手提酒壶,高声吟道。
“老叶,今天是老荣大寿,不要诵这种悲凉之音!来,跟我唱,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古来圣贤多寂寞,但愿长醉不复醒。”彭怀毅就显得豪迈的多。
陆南荣笑道:“你个老彭,还说没喝醉,背诗都背串了。”
彭怀毅争辩道:“气氛,你知道不,老荣头?就知道照科背诵,不懂变通,不然怎么说你境界不行呢?”
叶治在一旁大笑:“还狡辩,你个老小子。哈哈!”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良辰闲人恰若今日耳!几位爷爷好兴致啊。”陆歧与叶欢听到几位老人的争论,相视一笑,拾级而上登上听竹亭。
“陆歧,你可来了,先站着别动!我问你,为什么今天酒桌上不肯陪我多喝几杯,还借尿遁跑得不见人影?”彭怀毅板着个脸,率先朝陆歧发难。
“彭爷爷,小歧我酒量不行,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看彭爷爷您高兴,我已经是舍命陪君子,平时都是滴酒不沾的。不信,您可以问我外公和叶爷爷。不过嘛,彭爷爷,喝酒我喝不过您,但是下棋就不一样了。我这段时间研究了前人的《驻湖九局》,颇有所得,明天一定杀你个片甲不留!”陆歧略带调皮的回答。
“哟,我说你这小子,口气倒是蛮大。不用等明天,现在就杀个痛快,让你五子,和了算你赢。”彭怀毅一听就不干了,立马起身准备去找棋盘。
“老彭,先别急,下棋的事等明天再说嘛。”陆南荣拉住彭怀毅,然后转头盯着陆歧,慢条斯理地说道。“歧儿,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你没回答好,就别坐了。”
“得,不是说都喝醉了吗,怎么几位老爷子都和我杠上了。”陆歧心里嘟囔着,表面却仍是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还请外公指示。”
“外公就三个问题,第一、灵狐你是怎么抓到的?第二、外公和送礼那两人的对话你都听到了?第三、你平时作风并不霸道,今天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了?”陆南荣问完后眯着眼看着陆歧。
“回外公的话,为了抓灵狐,我请了镇上的刘三叔和佘四爷,在这两个经验丰富老猎手的帮忙下,我和叶欢、轻尘连续蹲点了两天两夜才抓到。抓到灵狐后我们急着往家中赶,刚好他们进来我和叶欢、轻尘也到了。我看他们面生,所以就留了个心眼,等你们话说完了才进门。对他们态度强硬只是因为我想快刀斩乱麻,不想他们破坏了宴席的气氛。”陆歧一个个问题如实回答。
“你和那少年比拼的时候,怎么采用了硬碰硬的办法?万一他内力比你强,把你打伤了怎么办?我们陆家散手讲究的是步伐灵动,身形多变,然后趁势以擒拿锁扣制敌,你都忘了吗?”陆南荣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外公教诲自不敢忘。论真实实力,小歧自问难以打过他。如果用陆家散手与之搏击,一来需要较长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二来若是打输了我们陆家颜面有损,所以只能冒险以硬碰硬,才能速战速决,存有胜机。”陆歧仍是恭身而立,不敢丝毫怠慢。
“我看你是胸有成竹才对,陆歧。”彭怀毅打了个酒嗝,插话道。“你在门口听到了对话,知道来者言辞恭谨并无恶意,所以交手之时必以试探为主,不会动手伤人。你们实力相差不远,你以狮子搏兔之势全力出击,他虽心存不甘仍只有选择后退故而落败。不过,你最后那一掌也只是轻轻印在他胸口,并未发力,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听到彭爷爷说的没有?你的这些花花肠子在我们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今天事情处理的不错,外公我很开心。但是以后出门在外,可没人会让着你。少耍小聪明,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知道了吗,陆歧,叶欢?”陆南荣眼神严峻地盯着两人,教训道。
“谨记外公教诲。”陆歧、叶欢赶紧连连称是。
“好了,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两个老头子就不要黑着脸搞思想教育了。小歧、欢欢,叫你们来主要还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俩这次考得不错,分数足够去岳湘学府深造了,我们几位长辈很为你们高兴和骄傲。”叶治打断了大家的对话,微微抬手让陆歧和叶欢就坐,说道:“来,你们谈谈自己的想法。”
叶欢转头征求陆歧意见,陆歧却摆手示意叶欢先讲。
叶欢正身,理了理鬓角,朗声说道:“能够进入岳湘学府深造,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今天终于得偿所愿,我很开心。不过我尚未想过以后会干什么,只是一定会尽力而为,勤学修身,但做到无愧我心,争取不让父母、爷爷和各位长辈失望。”
“年轻人不好高骛远,能脚踏实地,勤学苦干,实属难能可贵了。叶治,你这孙子日后必有所作为。”彭怀毅称赞道,接着望向陆歧,“你呢,歧小子,你怎么看?”
陆歧沉默半晌,然后看着几位长辈,诚心问道:“陆歧年幼,见识尚浅,对当前的局势并不了解,还望几位爷爷明以教我。”
三位老者互视一眼,叶治发言道:“我和老陆从前线退隐也快十五年了,很多事情既不了解也看不清楚,思想也逐渐地有些僵化。老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彭怀毅右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左手一按石桌,长身而起:“好,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也算是给陆歧、叶欢做个参考。二十四年前,天下大乱,战祸频发,群豪并起,占郡割地以争雄,就连东瀛也卷入战局。历四年鏖战,国困民乏,民不聊生,但大抵局势也已安定。今北宗萧家,实力最强,幅员广阔,骁勇好战,宗主萧烈,五大宗师之一,文治武功,野心勃勃。南门谢家,实力稍弱,但坐拥江南、两广,财力最雄,所辖之地人才济济,然门主谢衡年已老迈,争雄之心日淡。值得注意的是其次子谢明远,此人崛起于大战之时,不到三十岁就超越其父,评为五大宗师之一,名誉当世,深不可测,被认为是谢家中兴、南门崛起的希望。”彭怀毅说到此处,眼放精光,满脸敬仰之情。
“彭爷爷,坐下休息,喝杯茶再慢慢说。”叶欢把茶倒上,招呼彭怀毅。
彭怀毅点点头,坐下之后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川渝唐门,实力最弱,辖地较窄,但据有剑阁天险,蜀道峻僻、易守难攻,兼且唐门机关暗器之术举世无双,人人皆惮之。其宗主唐昭文多谋善断,知人善用,南疆少民自他上任极少发生暴乱,对他甚是敬仰,都称之为‘亚武侯’。
现在三方势力是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这二十年来,虽然没有战火,但尚武之风更盛,对人才的渴求也是与日俱增。三国都是大力兴学,各州郡都建有学馆、武馆培育后起之秀。
令人称奇的是,不论是萧家、谢家还是唐门,都是三年举行一次大规模招考,等到上一批学生毕业了,才招下一批,以确保成材率。而且他们都承认各自的招考成绩,展现出了有容乃大、有才必录的气魄和豪情。目前最著名的学府有萧家的讲武堂,谢家的岳湘学府以及唐门的神机营,三者侧重点不同,各有其优劣,一时也难分高下。”
“学府之上呢?从学府毕业了就能效力于三家吗?”叶欢青涩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
“若成绩在学府出类拔萃,当然有很大机会直接进入三家的某些机构任职。若成绩一般,则还需经过另一轮的考核。这个考核侧重点就不只是笔试了,更多的是你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所以你们进入岳湘学府只是个开始啊,后续还要多多努力才行。”彭怀毅话语中饱含鼓励。
“陆歧,你怎么不说话了?”叶欢奇怪地问道。
陆歧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反应。叶欢轻轻一推,发现陆歧已经睡着了。
“这臭小子。”彭怀毅笑骂一声,往两边一看,发现两个老友也早已醉倒,睡得正香,敢情自己绘声绘色地描述都没人买账。罢了罢了,连日来赶路的疲劳和酒劲让彭怀毅也有点乏了,他往桌上一趴,也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叶欢看着这几位睡客,摇头苦笑,正准备下去叫仆人的时候,陆歧突然站了起来,把叶欢吓了一跳,“喂,你是不是梦游啊,陆歧?”。
陆歧朝叶欢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调皮地眨了眨眼,小声说道:“我不假装睡觉,彭爷爷不知道还能说多久呢。夜深风寒,老人家不宜在这里待太久。这样吧,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叫人抬他们回房休息。”陆歧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老人们披上,离亭叫家僮去了。
其时,月至中天,分外皎洁,清风过处竹海微波泛浪,蛙鸣虫音清晰可闻,陆歧抬头看着半山腰半掩半现的凉亭,竟有些发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