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在大地。
有多少人已香睡过去,又有几人,是辗转反复,不得入眠呢?
萧易寒喜欢跑到屋檐上,看着夜晚的天空,它不比白天的明亮,却可以随意的将目光拉长,不必去担心太强的光芒会灼伤眼睛。
天上尽是满天繁星,陪伴着那颗晶莹洁白的月牙,仿佛在相互诉说着自己的一切……
“你在想什么?”
不一样的是,今晚,不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了最亲的陪伴。墨燕秋依偎在萧易寒的肩上,两手把玩着挂在胸前的一束秀发,脸上显现出消失已久的温馨和丝丝疲倦。
萧易寒道:“我在想,如果我什么都不想,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睡去,那该多好?”
墨燕秋轻声道;“你睡吧,有我。”
萧易寒微微一笑,心中似是得了些许慰藉。
他睡了,就睡在她的怀中。
三年,从未能睡得如此安稳。
而她,就这样看着,看着那张俊秀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沧桑。这三年,她不能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他累了。
久别隔月恨逢迟,梦晚朱砂泪轻弹
潇潇雨落过江使,不寻绝迹何处殇
日升。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萧易寒的面上,他便睁开了眼,而墨燕秋,已备好了饭菜,置在房间的桌子上。
萧易寒见了,不由得再微笑起来,这等待遇,已经多久未享过了?无需担心饭菜是否有毒,这个世界,若是论信任,恐怕墨燕秋比亲生父母还可信。
一小碟清水白菜,一小碗白米饭,加上一只纸包鸡,算不上很丰富,毕竟这是酒庄而非酒楼,就连纸包鸡,也是墨燕秋一早去买回来的。
楼下,龙九与南云贤已在等候,只等萧易寒告了别,即刻启程。萧易寒吃了饭菜,又收拾好碗碟,找到墨燕秋。
此时墨燕秋已在酒窖,香味并不如何刺鼻,只如溪流一般,悄然飘进心扉,却留下无法磨灭的感觉。萧易寒缓缓走进去,来到墨燕秋的身后。
“这次要去哪?”
“红愁崖。”
“我也要去。”
“也好,一起上路,总是安心些。”
待萧易寒带着墨燕秋一起上路时,龙九的眼中并无几分讶异,红愁崖乃多是非之地,萧易寒即便再是武功盖世,去了那,怕是也不会起太多作用,带上墨燕秋一起,联手起来对付什么变故,也会轻松一些。
……
玉府。
坐堂上,玉馨侧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手中那未完成的刺绣上,手指捏着纤细的银针灵活的带着丝线穿过白布。
而她的心,却早已飞出府外。
她的眼中,流转着思索的目光,她在想谁呢?没有其他人,正是萧易寒!自当夜何家一游,玉馨便再未见过萧易寒。莫不是自己吓了他罢?她这样想到。然心怀则乱,萧易寒再如何不懂男女之情,却也不至这般被一个玩笑给吓了。
“啊呀!”玉馨突然痛呼一声,只见右手指尖上冒出一个殷红的小点,很快便逐渐放大,原来是心猿意马之际,银针刺伤了手指。
旁边的侍女连忙拿出手帕,急问道:“小姐你怎么样?”又欲叫人,被玉馨拦了下来。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玉馨倒并未在意,只是手掐着伤,却又抬起头望向天空,想着萧易寒是否又在什么地方与人斗武了?
这时,跑上来一个下人,对玉馨鞠躬拱手道:“禀小姐,已查到萧易寒的下落。”
玉馨听了,眼中顿时光芒四射,原本平淡的面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忙站起来道:“快说!在哪?”
下人道:“前些时候他与溪隐楼龙九爷一同出了城,然后去了流云仙境,带着星罗天机南老先生一同往京城方向去,昨日刚到封邱城,据探子汇报,现已再次上路,估计已出了城。”
不得不说,玉府不愧是江南有名,如情报这等差事,也是做得一丝不苟。玉馨听了,点点头,来回渡步了一会儿,突然道:“备一匹快马,我要去京城!这事不可告知老爷,明白么?”
下人道:“是。小姐,可要叫上人同行上路?”
玉馨思索着,终究是点点头,“切记,一定不能让老爷知道!下去吧。”侍女在一旁看着,为难的看着玉馨,出言欲劝,玉馨却已快步走开。
谁也不知道这一路,玉馨会遇上什么,但她选择的路,当然会走完。
……
垂柳轻摆,春风轻抚,一如旭日东升时。
一行四人,马作低吁,当是悠然侠风驰。
走的是崎岖路,却不见半分惊险。萧易寒一行,已出了封邱城,此时到了山涧瀑布,怪石参差,流水急遄,涧中尽是身后瀑布拍在山下青石回荡的声音,哗啦作响,待离得谷腹远些了,便不再吵闹,只有微微流水击石的声音,和马蹄击在石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时而还能听到高处飞禽的高鸣。有道是:
清泉石上流,荫丛草木生,
涧中遄流水,壁上枯木藤。
溪水红鱼渡,青石白马路,
恬静错江湖,客到无归路。
萧易寒感道:“到了此地,真是不愿再离去,若能隐居于此,倒也不错。”
墨燕秋道:“你便是现在住着,也无妨。”
萧易寒笑道:“可惜,我这好闲的心,却是静不下来的。”
龙九打趣道:“萧大侠莫不是还未享尽名誉,不舍得这江湖罢?”
萧易寒摆摆手,笑道:“树大招风,现在这般名声我便已经不得安稳了,再闹出什么乱,我可真是无处安身了。”突然话锋一转,道:“不如去和南老先生下棋如何?”
南云贤道:“我怕你,下棋不行,要对老夫动武啊,呵呵呵呵……”
出行几天以来,谈话间,几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兴许还是多了墨燕秋这样的中间人,多少调节了气氛。如墨燕秋这般,倒也不算沉默寡言,相比起萧易寒来说,表面恬静的她,倒显得和善不少。
于萧易寒而言,有至亲之人为伴,便足以。
话不多说,心领神会。
终于,在出了城后又行了四日,几人才找到歇脚的地方。是个坐落在山下的小镇,民风倒也淳朴,只是有些愚昧,迷信着山上的山神一说。
几人来到镇上的集市,并不如何繁杂,与封邱城比起来,更显得冷清。无人吆喝,只是等着客人上门,你若有需,我便有应;你若不来,我自清闲。
待过路一间首饰铺,墨燕秋立即被吸引了去,手指向铺内,对着身前的萧易寒叫道:“我要去看看!”
萧易寒回过头,目露奇色,笑道:“怎么?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些东西了?”
墨燕秋眼睛一瞪,嗔道:“不行么?”
萧易寒立即陪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喜欢,有何不可?”
龙九道:“既然墨姑娘想要进去逛一逛,我们自当陪伴。”说着将马拉到了铺前。
墨燕秋对萧易寒道:“瞧瞧人家龙九爷,嘴巴都比你好使不少。”萧易寒苦笑着,欲言又止,便只是下了马,将它牵到龙九的马的旁边。
南云贤对着龙九道:“我这老头子,就不进去掺和热闹了,还是得清闲些,就在门外看马吧。”南云贤这般说话,却也占理,这小镇虽不与“贫穷”二字相符,却也不似主城那般,备有马槽,甚至是连系马的地儿,也是没有的。
龙九点点头,却也道:“我也是,就不进去了。在外边陪着南老,二位自行方便。”
萧易寒应了一声,与墨燕秋进了店。
只见这店间可谓镇上最为荣贵之地,尽是些玉器首饰,虽然一眼便知货色残次,真正比不上纯品,在这镇中,却还是显得很是堂皇。
“你在封邱城怎地就没这番兴趣?那儿的东西可不比这好?”萧易寒还是对此举充满了疑惑。
墨燕秋笑道:“主城的东西固然好,却过于引人注目了,似这等小镇上的东西,必有工匠加以改制,独有一番山河韵味,有何不好?”
萧易寒想想,赞同地点点头,道:“有道理。”
进了店门,掌柜的也算是有眼光,一看二人打扮便知非普通人物,何况哪有寻常人家会别着佩剑?当即一脸陪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大驾光临,不知要看些什么?”
墨燕秋道:“掌柜的,把你这的首饰拿来给我看看。”
掌柜一听,当即将店内最为“上等”的项链及手镯拿了出来,在萧易寒眼中,确实是不能比上主城的层次,于墨燕秋眼中,其实亦是如此。
那她为何而看?
便在这时,门外又走来一人,约二十有余,虽然看着眉清目秀,却不免身上穿着一件破旧肥大的布衣,脸上挂着几分土气,赫然一个穷人家模样。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把破折扇,是:开了念念叨叨,闭了朗朗上口,这破扇上残缺的字不知是看了多少回,早已熟记于心。你若问如何知道,只需看他那眼神,开了折扇,眼睛却望着别处,四处打探着什么。
“你这穷秀才,又来我这作甚?要找饭钱,去别处人家罢!”掌柜的见了,唯恐避之不及,说着便要往后房走去。
穷秀才连忙叫道:“诶!掌柜的,别走啊!我不拿钱!”
掌柜顿住身子,一回头,瞪着眼问道:“你不来拿钱,那是来找什么的?”
穷秀才嘿嘿一笑:“我呀……来找你讨本儿书。前些日子,你在县上的酒楼里,捡到了一本《秋月赋》,是也不是?”
掌柜的一听,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什么破书,我一个生意人,又何必去看书?便是每日对着账本,也够我受了。你走,我这没有你找的东西,走!”
一旁的萧易寒和墨燕秋倒是来了兴趣,这《秋月赋》又是何物?一看掌柜的这般激动,便知真有其实,只是为何遮遮掩掩,莫不是什么宝物?
萧易寒对着那穷秀才问道:“这位兄弟,这《秋月赋》是什么书?你找它,又有何用呢?”
穷秀才嘿嘿笑道:“那乃是明徨书院的老夫子写的书,据传内记教授之道,及管理之道。原是要赠与县官老爷,却在酒楼丢了。嘿嘿,现在县官老爷发出悬赏,谁若能找到此书,便赏一百两银子。”
萧易寒奇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悬赏的消息,和掌柜的捡到书本一事?”
穷秀才道:“当日我为了寻点儿饭钱,便帮镇上的六婆去县里买些布料……”说到这儿,他的眼中带着尴尬和迟疑,闭上了嘴巴。
“后边怎么了?”墨燕秋急问道。
掌柜突然嘲道:“定是又吞了六婆的钱罢?你干这等事也非第一二次了,若非六婆腿脚不便,又怎会再信你一次?可惜……你还是将钱用在了别处!是也不是?”
穷秀才忙道:“胡说!我只是找了别家买了布料,这样便能剩下点儿银子……”说到了后边,声音如蝇,又闭上了嘴。
萧易寒与墨燕秋在一旁看着,眼中都充满着笑意,似这般事情,在他们这等老江湖眼中,便如儿戏。
萧易寒调和道:“好了好了,这事反正也过去了,你继续说吧。”
穷秀才被看了笑话,登时不乐意了,打量着萧易寒,冷声道:“你是何人?又与你何关?”
萧易寒闻言,也不动怒,只是拿出几颗碎银,就那么与穷秀才对视着。果然,穷秀才见了,两眼放光,一把上前抢过萧易寒手中碎银,垂诞欲滴地数着,然后才抬起头,连鞠几个躬,边陪笑道:“小的不识好歹,望少爷见谅。”
萧易寒与墨燕秋对视一眼,还是笑了出来,才道:“你说吧。”
穷秀才道:“当日我拿了钱,到了县城,天色已是黄昏,我觉着肚子饿,便随便去了家吃饭的地方……也没敢叫多少!然后我看见一个夫子和一个书童刚走没多久,掌柜的出现了!他走到那个夫子原来的位置,发现了本儿书,左右看了看,便赶紧收了,匆匆离开。后来我为了找便宜些的店家,费了点时间,等到买了布料,刚要出县城,便发现悬赏的通告,转念一想,兴许就是掌柜的拿了那本儿书。”
掌柜听了,叫道:“当时你又在哪?怎么可能看得清我拿的是什么?”
穷秀才道:“当时你慌慌张张,哪里能顾上那么多?自然不可能注意到我。”
掌柜的又反驳道:“我又何必慌张?大丈夫做事,自是光明磊落。”
穷秀才道:“那你说说,当日捡回的,是什么?”
掌柜的顿时又语塞了,最后支支吾吾的道:“这……总之不是什么《秋月赋》便是了。”
穷秀才嘿嘿阴笑道:“你就不怕我去报官?……掌柜的,你的心思我也能理解,不如这样,咱去交了那本书,五五分账,如何?不然,若是让官府搜到这儿来……”
一旁的萧易寒见了,也是暗道人心难测,没想到这等小镇上,人们竟也有如此心思,说到头来,终究是为了一个“财”字啊。论这等事,于萧易寒与墨燕秋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了,甚至是有些厌烦,因此墨燕秋也待不住了,拉着萧易寒去一边自个儿挑选首饰了。
“掌柜的!……掌柜的!我要这个!”
终于,在掌柜和穷秀才即将爆发之际,墨燕秋总算是挑好了,赶紧叫住了掌柜。
掌柜瞪了穷秀才一眼,屁颠屁颠地跑到墨燕秋跟前,陪笑道:“这位姑娘看上了哪个?”
墨燕秋将手中的一串手链拿了起来,伸到掌柜眼前。瞧这巴掌大小的手链,却也不如何亮丽,只是将几颗碧绿色的珠子穿起罢了。
掌柜道:“哎哟喂!姑娘好眼力!这是小店最好的首饰之一,这串手链……来历可不小喱。”
墨燕秋俏眉一挑,问道:“怎么说?”
掌柜道:“此链据小人得知,乃是由禅地之人所带一块天寒巨石,入了中原,随后路途遇了灾,便被削去了一大块,丢失的那部分,说是被……”
“好了好了!”萧易寒连忙打断,道:“掌柜的,你直说价钱便是。”这一听,便知是胡编乱造,有如此大来头,怎么还会在这摆着卖不出去?禅地乃是北夷的圣地,所处之人,都是修道的,眼价极高,能被他们入了眼的,可都是供在皇宫诸侯府上的珍宝,哪里能到得了他的手?
掌柜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了价钱:“这条手链可值二两白银。”
穷秀才兴许是觉得憋屈不过了,叫道:“你这破手链哪里能值二两……”
话音未落,交易却已敲定,萧易寒把银子交到掌柜手中,和墨燕秋转身走出店铺,留下继续吵闹的二人。
“咦?人呢?”
出了门,两人却不见龙九及南云贤的身影,只见铺外十里处,在一条岔路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鲜血直流,还留下了疑似南云贤衣物的残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