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黄昏,天边的晚霞似火一般涌动。
半昏暗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床上,一个带着厚厚镜片,脸上粘着一点污垢的少年从一堆陈旧的被褥中爬了出来。
伸手,他一把拽住了靠在床边的轮椅,拖着瘦干的躯体挣扎过去,几番折腾,才稳稳的坐在轮椅之上。
调整轮椅的方向,砰的一声,被撞击的床头柜上,一瓶写着速效救心的瓶子咕噜噜的滚下,摔得粉碎,这细小的碎裂声却引来屋外一阵恶骂。
“逍遥!!任逍遥!!是不是你!”水龙头的喷水声,咄咄的切菜生掩盖不住这样又粗又厉的吼声,一个满头卷发,抹着红色口红的女人皱眉打骂着,目光落在身后虚掩着的门上。像是回应她的质问,又是一声碰撞声,紧接着门开了,那个少年从昏暗中露出了面容。
“舅妈,是我,对不起哈”少年翻着有些干裂的嘴唇,连忙陪着不是。
女人将刀放下,一边朝着他走来,一边用围裙抹了抹手,“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自己弄轮椅的时候看着点前后!我和你大舅就这么一套房,早晚叫你撞满窟窿!”
这样呵斥着,舅妈将轮椅和他从昏暗中一把拽了出来,“和你大舅看电视吧!”说罢,将轮椅推倒沙发旁,便又奔向了厨房内要益处水的汤锅。
“你舅妈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逍遥,你的病可还好些?”沙发上磕着瓜子,舅舅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机上的古装剧,那群后宫的佳丽们半露****,让人想入非非。
“好些了,真是劳烦你们了,我这本身就已经残废了,没想到还随了妈妈的心脏病,医药费很贵吧?不晓得保险得的那些赔偿够不够…”逍遥拍了拍左胸,一脸歉意。
“哎…兰妹…你妈妈啊…你们一家子能活下来你一个已经不容易了,舅舅也答应你妈要照顾你不是?再说了,一家人谈什么钱?你哥哥不也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不差钱。”黏在唇上的瓜子皮被舅舅吐在了地上,逍遥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每次都装作漫不经心,其实却小心翼翼安慰自己的人
——他妈妈的亲哥哥,在任家遭遇不测,唯一活下来的自己被生生截掉小腿,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之时挺身在所有亲戚前面,将他毫不犹豫接纳的人,他的舅舅。
“天天说些有的没的!吃饭吃饭!”舅妈一手端着一个菜,“宋志,给我端汤去!”女人瞪了沙发上略微秃顶的男人一眼,舅舅不敢怠慢,马上起身跑去盛饭。
女人坐下后并没有多说,只微蹙着眉毛,将菜中的肉一一挑在任逍遥的碗里,“刚出院没多久,看你瘦的,多吃!”像是呵斥,逍遥却大口大口的将饭菜送进嘴里。
舅妈不坏,真的是个好舅妈。
饭吃到一半,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接了一通电话后宋志铁青着脸和舅妈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两个人踉踉跄跄的换了衣服要出门。
“今日你早些休息吧!”丢下这样一句话给逍遥,两个人离开了。
餐桌上只剩下他一人,逍遥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他将碗筷放在怀中,吃力的将轮椅挪到了厨房。
把那堆碗筷推入水池好似将大山送入海中一般困难,完成着简单的动作后,他竟然累的气喘如牛。
盯着空荡荡的裤腿,逍遥将嘴唇抿成一线,痛苦的回忆历历在目,一个月前他还是个健全的人,谁知一场车祸,将他的未来撕烂,揉碎,丢进了深渊呢?
摇了摇头,逍遥用青白分明,修长无力的手指攥住轮椅的车轮,一点点挪向那个黑暗的小屋,这个临时为他腾出来的屋子中连灯都没有,似乎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逍遥回望了一下舅舅舅妈离开的方向,随后把门关上了。
唯一的微光也没了,逍遥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挪向了床的位置,随后又摸黑着爬了上去。
将自己缩在那堆发黄的被褥中,一种不知什么滋味的失落感袭来。
他本来凭借着自己的才智可以保送到一所很好的大学,可现在呢?这样每天无望的活着,这样无限重复着吃饭吃药治疗睡觉的生活,除了钱像投进了无底洞一样,他也被残酷的丢入了这个无底洞中。
瘦弱的身体还需要通过睡眠来进行修复,浑浑噩噩的想着,逍遥昏睡了过去。
似乎过了许久,一声凄厉的哭声将他惊醒。
“逍遥多半已经睡了,你莫要哭的如此大声”宋志压低了嗓音拍了拍舅妈的后背,一边说着一边关好了家门。
“儿子进了医院!你到现在还要我体恤你妹妹的孩子吗?”女人将宋志的手甩开,卷发凌乱的遮挡着眼睛,“那是脑炎啊!你要怎么顾及两个孩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赚钱治呗!能怎么样,现在这样子能怎么样!你难道要我把逍遥弄死吗?”
“我不管!我要救我儿子!我不管啊!”女人瘫坐在地上啜泣着
逍遥在屋内听得真切。
哥哥患了脑炎?他不由的用纤细的胳膊撑起身子,想要爬到轮椅上出屋安慰舅妈,突然,一阵刺痛略遍全身,一个手滑,他硬生生的滚落了下去,床边的柜子晃悠了几晃重重砸在他的身上,碰撞声淹没了他的闷哼,疼痛感在全身游走着。
怎么在这时犯病了!
撒了一地的救心丸就在他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怎么了?”稍稍还带着哭腔,女人闻声打开了门,漆黑的屋子射进一道光芒,映在逍遥惨白的脸上。
女人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任逍遥,随后莫名的勾起了嘴角,鲜红的嘴唇翻动着“什么啊,只是把柜子打翻了?明早我过来收拾吧,你睡吧”
她在说什么!
逍遥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连忙挣扎着向眼前的女人伸出手。
不是的!他心脏病犯了,需要治疗!并不只是打翻了柜子啊!他就在柜子下不是吗?为什么舅妈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这样说!
“恩,没事,不辛苦”女人面带着微笑,眼神中却满是惶恐,说罢,将门重重的关上了。
那一道光也随之消失,只留下逍遥自己在黑暗中拼命的挣扎着。
他将瘦的见骨的手攥成拳头,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为了救哥哥,舅妈要把自己这个废物累赘丢掉了,而且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永远的丢掉。好不甘心!可又有什么办法,自己是个废物,若有来生,一定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人!才能了却今世的不甘和怨恨!
那只手抽搐了一下,猛然的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