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百杖?!那不得活活打死啊!”
玉朱话音方落,映翠立马炸了毛儿,平地蹿起三尺多高,一把抓住巫月的腕子,喊道:“娘子快走吧!先去扬州您外祖家避避风头,等官差来问,我们就说您护送夫人的灵柩回乡了,这洛阳可不能再待啦!”
“我左臂受伤只剩右手能用了,你打算把这条胳膊也给我拽下来?”巫月使劲甩脱她的小手,又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火急火燎的想上房啊?要是屁股痒痒坐不住就替我挨板子去吧!”
“娘子说得轻巧,若真能顶替倒简单了!这可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
陈弘宇见映翠急得直跺脚,伸手将她拉在一旁,接口道:“这丫头的担心也并非小题大做。我为数日前那桩‘光火贼’的案子跑了几趟有司衙门,打探到府衙内现有酷吏当权,乃是河南丞严安之,其人性情毒辣,经他施刑的囚犯,皆是九死一生。听说蔡家就已有两名仆役挺刑不过,当堂殒命了。如今形势逆转,改做咱们摊了官司,万一月儿你犯在他的手里,那后果确是不堪设想。”
巫月听罢,略感讶异,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竟然碰上活的了……”
关于这位酷吏,旁人或许不熟,但她早在上大学那会儿就读过严安之的传记。
据史料所载,此人平素最喜滥用酷刑,笞罚囚犯时唯恐不死,总是分两次拷打,第二回要专等伤处红肿溃烂,再让差役们施以重杖,每当看到犯人皮开肉绽、痛苦哀嚎便会开怀大笑。
鉴于严安之这种暴虐的行径,在他任职期间,无论平民官吏都对其十分畏惧,也难怪陈弘宇和映翠会如此担忧……
巫月思量了一阵,轻声笑道:“官府要是真想取我性命,就不会宽免通融,咱们送的那点儿银子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你们俩不过是关心则乱,还是先听玉朱讲完再说逃跑的事吧。”
“娘子聪慧,的确还有下文。”玉朱点了点头,却依旧神色凝重,“当时陈伯见那差人似是有意传话,便私下追问再三,他支吾了半天才透出些口风,说要想化解官司,就得在三日之内将宅院转手方可免于刑罚……”
映翠一听,又动了肝火,“三天?!这不是故意刁难嘛!除非是贱卖,不然上哪儿去找合适的买家!”
巫月拧眉道:“你过过脑子好不好?如今正逢盛世,洛阳城中大兴土木者多如牛毛,连用金银累壁,铜钱铺路的都有,若不为刁难,又怎么会单单是我摊上这逾制之罪!”
“所以奴婢才替娘子鸣不平啊,光咱们温柔坊内便有数不清的深宅大院,细究起来,哪个敢说没有半点僭越之处?娘子何不到公堂上与他们据理力争,反正是法不责众,凭什么只揪着咱家不放!”
“冤枉?除去三皇五帝不谈,自从家天下以来,这世道上哪曾有过公平二字!眼下仅为一己私怨,你便要我把亲知近邻全都拖下水?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去胡乱攀扯,官府只需回一句‘杀鸡骇猴,以儆效尤’也足够让我闭嘴的了!况且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桩官司早已将人心计算在内了吗!”
映翠被抢白了一顿却无言答对,呆愣了片刻,不觉扑簌簌垂下两行泪来。
巫月自知火气太盛,心中不忍,便叫玉朱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缓过一阵后,才继续说道:“事发突然,我又睡了几日,尚有许多细节不甚明了,不知那‘光火贼’一案官府是如何处置的?”
陈弘宇叹了口气道:“喜忧参半吧。”
“怎么讲?”
“喜得是除掉了几名为非作歹的恶奴,忧得是未能伤及蔡家的根本。那个靳威押送完人犯就没再过问,杨里正为人又刚直不阿,官府问起案由,他自然是实言相告,蔡锦程脱了居停主人的罪名,只被判为管教不严,申斥过一顿后便当堂释放了。”
“嗯,这倒是在我意料之中。”巫月微微颔首,拢了拢搭在肩上的锦被,“出事当晚我与靳威只是偶遇,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法术,那公文必然不是为了抓蔡锦程准备的。他肯冒着滥用职权的风险出手相助,已是莫大的情分,再要得陇望蜀便是咱们贪心了。”
玉朱眸光轻转,小声插口道:“话虽如此,但咱们现下无依无靠,该怎样化解这件祸事才好?”
“我懂你的意思。”巫月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打算让我去求白龙子吧?”
“娘子莫怪,奴婢也是无计可施方出此下策……”
“是不是下策暂且不提,有一件事你得先想清楚了,咱们家近几日的情形白龙子并非全无所闻,否则流云和靳威也不会登门探望。他既已知晓却无动于衷,显然是不愿插手,我若不识好歹再去乞哀告怜,不过是平白惹人生厌罢了。”
巫月说完,不等玉朱答对,便岔开话题,问起了柳氏的行踪。
映翠这会儿心绪渐稳,擦了下眼角的泪痕,慢慢说道:“奴婢跟荷香打探过此事,据她所说,柳永秀和蔡奇崇是在赏花宴后第二天傍晚赶回的家中,模样十分狼狈。当时蔡锦程刚了结完官司,正憋了满肚子邪火,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苦苦逼问那母子俩究竟去了何处。”
“她是怎么回答的?”
“这一点倒让娘子料准了,她当真没敢吐露实情,只说是陪儿子出城游玩,两人都掉进山沟里伤了腿脚,因此才在外面耽搁了一天。”
“多亏了这一家四口各怀鬼胎、相互猜忌,要不然咱们还做不成此事呢。”
“唉,做成了又能怎样……”映翠耷拉着脑袋,嘟囔道,“虽然躲过了绑架的嫌疑,可也算捅了马蜂窝,这逾制的名头八成就是他们家那位蔡御史想出来的。”
“哟,傻姑娘哭一鼻子倒给哭开窍了。”巫月眸中带笑,抬手推了她一把。
映翠顺势歪在榻上,干脆两眼一闭,赖着不起来了。
玉朱一边替她盖被子,一边轻声问道:“依您之见,这两桩官司皆是蔡家所为?”
“就那家人睚眦必报的德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巫月收敛了笑意,语气也冷下几分,“不过他们依然是各行其事,像药铺那种漏洞百出的小把戏,绝非蔡锦程的手笔。我这位叔父阴险狡诈,他三番两次对我发难却莫名受阻,肯定疑心有人在暗中相助,这回弄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便是来试探深浅的。我推测他的用意,大概是想先让咱们流离失所,看看谁会替我出头,又是什么背景,再决定怎样应对。倘若被他探明我只是个无所倚仗的孤女,恐怕就要赶尽杀绝了。”
陈弘宇听到此刻,眼中已透出了几许杀意,当即倾身向前,压低了嗓音问道:“月儿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巫月略一沉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办法,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