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且说来听听。”
巫月拉着弟弟在自己身旁坐下,顺手递给他一杯茶水。
陈弘志接过来吃了两口,随后低声言道:“阿姐有所不知,那逃走之人名叫魏成,原是另一处药行里的学徒,一年前那铺子的东主要回乡经营,他世居洛阳不愿远离故土便自荐到咱家帮工。我近几年跟着阿耶多在南市走动,因与他岁数相仿,也就熟识了。此人初到时还算本分,及至阿姐家逢巨变,蔡氏霸占了药行,那蔡奇崇便经常同着一班狐朋狗友来铺里支取银两,魏成耳濡目染,又有一个诨号叫做鹦哥的人巧言哄骗,当面和他说些赌钱的妙处,一来二去就被蒙蔽了心智,屡次追随他们喝酒做耍,致使其自甘堕落,如今已远不似从前那般勤勉了。”
“若说魏成这小子,实在是太不争气!”陈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恼之色,从旁接口道:“魏家祖上本是富户,后来子嗣凋零家业渐衰,到他这一辈又不思上进,如今仅剩一位孀居的亲娘更是无力管束。自从他沾染了恶习,未出两月,便把祖传的一处宅院和几亩薄田赔得罄尽,只能在城郊赁下一所小房暂住。我和老掌柜可怜他孤儿寡母,不忍将其辞去断了这娘儿俩的生计,也曾多次好言规劝,岂料竟是姑息养奸,以致酿出了祸端!”
巫月听这父子俩说完,心中便有了推论。
要知那帮闲子恶少素来以诈财为生,东都已有数不清的官商子弟折在了他们手里。
起初鹦哥就是在一次斗鸡时盯上的蔡奇崇,见他是头肥羊,就先装出豪爽潇洒的姿态,使些小利与其交际,待厮混的熟了,便开始设局下套引他耍钱,虽是各有输赢,但也无非是买金主安心。
蔡奇崇不明就里,只当是赌运不济,那鹦哥又放出溜须拍马的好手段,捧得他脚不沾地飘飘然,每日里照旧是花天酒地的胡闹,殊不知自家成堆的钱帛都流水一样进了这位好兄弟的腰包。
至于魏成这样的小虾米,顶多算是个塞牙缝的消遣罢了。
反观今日之祸,则必然与蔡奇崇在赏花宴上被莫名绑架有关。
他吃了暴亏,回城后一定会找妹妹蔡若嫣商议,这兄妹俩大概也猜到了是巫家搞得鬼,但又怕受责罚不敢对父母实言相告,便指使这群无赖假扮病患来敲诈勒索以平私怨。那亦真亦假的苦肉计,正是鹦哥惯用的手法。而魏成无非是良心丧于困地,为图捞回赌本,方与他们内外勾结,行出此等背主求荣之事。
想来日后若要除掉蔡奇崇这只横行乡里的蠢蟹,还得尽早斩去替他为非作歹的蟹脚才行……
堂内众人皆是深谙内情,话说至此也都推测出了八九分。
巫月瞥见陈弘宇按在膝头上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便柔声问道:“阿兄可是后悔当初没在山上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以至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陈弘宇楞了一下,随即坦然道:“确有此意,不过愚兄也晓得轻重缓急,绝不会急功冒进。”
“多谢阿兄体谅。”巫月展颜一笑,稍加思索,又转向了陈余庆,“蔡奇崇的伎俩咱们自家人虽然心知肚明,但他们假戏真做,抬来的病人已是有目共睹了,不知大伯以为该如何了结这场祸事?”
陈伯暗自权衡了一番后才慢慢回道:“似这班泼皮多为贪得无厌之辈,如果破财消灾,就算认下了此事,一来会有损于药铺的声誉,二来是怕他们漫天要价、索求无度,莫说咱们现下家道消乏,纵有金山银山也无异于担雪填井。等到无力偿付时,倘若他们再来纠缠不休或者惊动官府,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依我之见,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舍出些钱帛直接送与市署①的官员,打他们一个寻衅闹事,则尽可抛撇干净,永绝后患。”
巫月听罢颔首道:“大伯顾虑周全,月儿自当从命,只是我行动不便,明日还要烦请您代为操劳。”
“分内之事,月儿不必挂怀。另外那些打点用的银两你也无需忧虑,我自会和冯大郎一起设法筹措,他现在心存愧疚,定然倾力相助,待日后风平浪静咱们再与冯家赔礼不迟。”
“全凭大伯做主。”
巫月将其余细节一一交代完备,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快要坐不住了。
陈弘宇见她还死撑着不愿休息,便暗示父亲与弟弟先行告辞,让玉朱和映翠把人硬拉回了内宅。
可她心里惦记着河南府的官司尚未处置,哪里肯脱衣就寝。两个丫头外加一个大男人谁都拗不过她,也只好耐心相陪。
巫月喝过刘三娘送来的半碗米粥后,脸色确实要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她简单休整一番就身披锦被窝在了榻上,余下三位或坐或站围成一圈,再一次商讨起了正事。
映翠余怒未消,少不得又把蔡氏兄妹千小人、万小人的骂了一遍。
玉朱心知巫月受不住吵闹,立即接过话茬儿,转回了正题。
“奴婢今日跟随陈伯在外宅应对,那公差里的头目收了酬银,也曾点拨了几句,我听他言下之意,这桩官司恐怕是有些棘手。”
“何以见得?”
“说来话长。奴婢是傍晚时刚刚翻阅的典籍,现学现卖若有疏漏之处,娘子再着人考证。”
玉朱稍作停顿,理了理思路,又继续道:“早年太宗在位正当贞观之治,举国上下皆崇尚清廉节俭。为杜绝奢靡,对皇亲贵戚、百官公卿的第宅、车服、婚嫁、丧葬,准品秩都颁布了明律加以禁限。其中《营缮令》是专为规定宅宇等级所制,按记载六品以下及庶人只能居一间两厦,咱们家就是从这一条上惹出的官司。”
“呵,如此说来,还真没冤枉我……”巫月半眯着眼,微微一笑,“但不知这逾制之罪当受哪样刑罚?”
玉朱见问,兀自踌躇了片刻,才小声回道:“如有违者,杖一百。其物可卖者,须卖;不堪卖者,改去。若赦后百日不改及不卖者,还杖一百。据那公人离去前所说,只可宽免一日,后天便要捉娘子到衙门里领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