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内人人皆知他姓蔡不姓巫,如今又来耍什么叔父的威风!月儿莫怕,有阿婆在这里,量他也不敢拿你怎样!”
宋老夫人替巫月掖了掖被角,叫她只管躺着看戏。继而起身放下帷帐,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对自家的侍婢吩咐道:“你们都去门口守着,但凡有擅闯闺房的男子就给我狠狠地打!”
丫头们齐刷刷地应了一声,立马捋胳膊挽袖子奔向了外间屋。另有两名粗壮的中年仆妇各拎出一根洗衣棒,横眉怒目地站在了最前头,专等哪个倒霉催的第一个伸进头来。
巫月趴在床帐的缝隙处偷眼观瞧,不禁暗暗慨叹:想不到自己这位菩萨般的阿婆竟会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幸亏白龙子他们早到一步藏了起来,不然都少不得要挨老太太一顿窝心棒槌……
她们的种种安排,外面的人自然是无从知晓。不过蔡锦程也并没有急着往里闯,好整以暇的做派,倒颇有些老猫戏鼠的意味。
至于他此番夤夜请诊的目的,则正如巫月所料,是为了柳氏和儿子下落不明,他听信了女儿的诳言才前来一探虚实。
且说蔡若嫣自赏花宴上昏迷被母亲打发走后,仆从们赶回温柔坊便将她交给了柳氏的心腹——秦四娘。
而秦四娘今日之所以未能随行,同样是拜巫月所赐。
她一大早吃了荷香下过泻药的米粥,足足跟茅厕蹲了一个多时辰,差点儿拉去半条老命。刚缓过劲儿来,又见蔡若嫣是被抬回家的,以她多年的经验,一望即知是中了媚药。再加上柳永秀行踪成迷,赶车的把式也说不清主母买了马要去往何处。从那时起,她就预感到了家里要出乱子。
但苦于巫月的药方独特,寻常法子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待字闺中的姑娘沾上这等下作之事,瞒都瞒不及,哪个还肯请郎中来自曝家丑。
秦四娘了解不到内情,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深怕柳永秀是另有打算,自己多嘴多舌禀告了家主反倒坏事。几经思量,也只能耐着性子守在床前,干等着药效自行退去。
直熬到子夜时分,蔡若嫣悠悠转醒,她才火急火燎地问起了她们娘俩赴宴的经过。
蔡若嫣惊闻母兄未归,顿感大事不妙,可支吾了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皆因她从谋划之初就很明白,爹娘是不会允许蔡奇崇娶巫月过门的。她也知道兄长无非是图个新鲜,绝不敢公然违抗父命。所以对这条毒计兄妹俩全是守口如瓶,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现下回忆起赏花宴上的繁枝细节,每个意外都像是凑巧,可每件事又都透着古怪。先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和巫月主仆一起中毒,其后母亲与兄长又一并失了踪迹。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但他俩的事如果与自己设下的圈套有关,那阿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反复权衡过利弊,索性来了个贼喊捉贼,将罪责一股脑儿地扣到了巫月头上。
在秦四娘的追问下,只推说“堂姐”今日仗着裴府徐氏的宠信,行事乖张跋扈。逼得她们母女屡次现丑,还趁自己敬酒示好之际偷下了媚药,委实是欺人太甚。阿娘气不过,曾骂了她几句,天晓得她是不是怀恨在心以致起了歹意。由此揣度,母亲的失踪必与其脱不开干系。
秦四娘的心思都系在柳氏的安危上,何曾想过她会为求自保而信口开河。
蔡奇崇兴许是贪玩儿跟哪个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可柳氏乃一介女流,孤身在外若不速速寻回,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处,她忙招来在前院做活的仆役,挨个儿打听巫宅的动静。两家仅一街之隔,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窥视。
岂料下人们却是众口一词,说巫家的牛车刚过申时就回来了,甚至比蔡若嫣还早。他们亲眼瞧见巫月和映翠被自家婢子搀进了宅内。主仆俩都走得歪歪斜斜、脚步踉跄,看样子像是有些神志不清。
秦四娘合计了半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又锲而不舍地叮问了诸多细节。当听说巫月出门回家都戴着帷帽时,方豁然醒悟。联想起她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更认定了这是她主仆三人设下的障眼法。
她越琢磨越焦躁,也无心再与蔡若嫣商议,便一头撞进了蔡锦程宠妾的房里,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讲叙了一遍,只求他尽快解救主母。
蔡锦程与柳永秀素有嫌隙,已许久不到她屋中过夜,对那个败家儿子也不甚关心。若非秦四娘赶来告知,他还蒙在鼓里,兀自做着黄粱美梦呢。
尽管他为这二人老是招灾惹祸感到十分不悦,可毕竟是结发妻子和嫡亲骨肉,总不能撒手不管。何况这还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他岂肯轻易放过。
蔡锦程当即穿戴整齐,转到蔡若嫣居处核实情况。
他对这深得自己真传的女儿向来偏宠,听完她一番声泪俱下地控诉,竟不加推敲地全然认可。遂由着秦四娘召集了十几个精壮恶奴,吆五喝六地跑到街对面开始砸门闹事。
而巫氏的管家——陈余庆,因提前得了消息,早做好了与他们周旋的准备。后见其来势汹汹,也将宅里仅有的几个男仆都喊到了身边助阵。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指派映翠出角门去搬请杨里正过来主持公道。
蔡锦程起初吃不准陈余庆讲得是真是假,说话行事还留有几分余地。但随着双方从子时争到了丑时,巫家人却仍旧是寸步不让,他才确定了此事必然有诈。
陈余庆瞧他面色渐冷,也猜到这是要硬闯了,正待喝令下人严防死守,看候角门的秀莲突然跑来回事,说:“娘子病势沉重,玉朱姐姐遣奴婢请管家过去拿个主意。”
这话原是两人为通报巫月行踪定下的暗语,现得知她安然返家,陈余庆方如释重负。不过他还是决意要把戏做足,遂撇下一众剑拔弩张的家人,匆忙赶回了内宅。
“哼,田舍汉也敢班门弄斧,以为扯几个谎混淆视听便能欺哄于我么!”
蔡锦程此刻已是凶相毕露。他指使恶奴将拦路的仆役打翻,当先一步跨进门槛,带领着十几名大汉横冲直撞,一窝蜂似的拥到了巫月房前。
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而屋里的人既是无动于衷,也算印证了女儿所言非虚。
他扭头看了看这座黑沉沉的大宅,回想起一年前追在巫柏青身后苦苦讨要仙方的情形,不由得冷笑出声,随后大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