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儿进来吧。”巫月静待徐氏主仆走远,侧身让出了窗口的位置,“飞檐下那么大的风,阿兄也不怕吹歪了嘴。”
在外等候多时的陈弘宇闻声而动,转瞬间,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眼前。
巫月见他依旧是黑巾覆面,忍不住调侃道:“我原以为军旅中人习练的都是刀枪骑射类的硬功夫,没想到阿兄的轻功竟如此了得,再配上这副装扮,啧啧……不知道的还当是位夜走千家的‘梁上君子’呢。”
她眉眼弯弯的娇俏模样,令陈弘宇忽然心中一暖。
自他归家以来,所见最多的是妹妹冷静自持的一面。在这紧要关头被她取笑几句,却仿佛回到了年幼时那些无拘无束、恣意妄为的日子。
“我原先也觉得妹妹是个醉心医术之人,岂料一别多年,这坑蒙拐骗的本领倒是大有精进。我看你不如去做个神婆算了,兴许赚得比卖药多。”
“哎呀!这都火烧眉毛了,两位居然还有闲心耍嘴皮子!”映翠横身挤进他俩中间,指着门对巫月喊道,“您没听托托已经闹上了嘛,娘子还不赶紧进去瞧瞧!”
兄妹俩相视一笑,跟着映翠步入房内,果然看见一团四脚包裹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满屋乱蹿。
托托的脑袋被缠得十分严密,它一时甩脱不开,只拱出了一个乌黑的大鼻头。此刻闻到了主人的气味,便径直跑来巫月脚前坐下,吐着舌头“哈哈”的喘气。
陈弘宇摸着下巴,感叹道:“你打小就爱玩儿这套把戏,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巫月撇了撇嘴,“我这么文静乖巧,怎会如此顽劣,阿兄可不要欺我年幼不记事就信口开河。”
“不是不记事,是记吃不记打。”陈弘宇剑眉微挑,嗤笑道:“你九岁那年为了捉弄弘志,深更半夜戴了鬼面披着床单藏在花园里,结果没把他等来,倒是吓着了我娘。后来夫人罚你抄了十遍《黄帝内经》方才作罢,这些你都忘了?”
“何止抄写呀,还饿了我一天呢!”
“哦,看来月儿果真是对吃饭更上心些。”
“呵呵,一顿能塞进去七八个蒸饼的人就少说两句吧。”
映翠手底下忙着扒开狗头上的衣绳,眼睛瞥着他们兄妹俩,小声嘟囔道:“唉,刚刚还埋怨奴婢贪玩误事呢,这又不着急了……”
“越要办大事,越得张弛有度,急于求成迟早会忙中出错。”巫月边说边左右瞧了瞧勉强露出半张脸的托托,“你说你也不把耳朵给它掏出来,这弄得跟狼外婆似的,打算要吓死谁呀?”
“反正您怎么都有理。”映翠叹口气,扭过脸问道:“娘子,狼外婆是什么?”
“就是专吃你这种懒丫头的老妖婆!”巫月白了她一眼,转向兄长道:“徐夫人虽然叫我唬弄走了,但咱们这么大摇大摆地领着狼……呸!领着妖狐出去也不太像话,阿兄还是帮我把它扛到车上为好。”
陈弘宇盯着虎背熊腰的托托,拧眉道:“你们平日是不是喂得太多了?看它这身量少说也有百十来斤。”
“呃……确实是有点儿胖。”
“我倒不是嫌沉,只是才相处了几日,不知它肯不肯与我亲近。”
“放心,有我跟着它绝对老实!”
陈弘宇无奈地摇摇头,蹲下身子抬起托托的前爪,一手按背一手兜屁股,像搭米包一样将它扛在了肩头。
托托对主人安排的特殊待遇似乎相当满意,只“呜呜”了两声便耷拉着脑袋彻底装起了死狗。
巫月与映翠手迅速归拢好房中的物品,也紧随其后,走下了阁楼。
兄妹三人一路疾行潜出裴府后门,早有两架牛车等在了小街对面。
映翠抢先一步跳上了打头的那辆,却发现车厢里已端坐着一位头戴帷帽,衣裙厚重的女子。乍看之下,竟与家主今日的装扮别无二致。她正想开口询问,巫月也钻了进来。
“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一会儿我交代的事情,你们可要用心记下。玉朱,你先给我换个道士的发髻。”
那女子答应一声,抬手拿掉了帷帽,露出来一张妍姿俏丽的圆脸。
映翠一拍大腿,恍然道:“我说怎么闻见一股苏合香呢,早该猜到是你!”
“是呀,妹妹这鼻子比起托托来都不逞多让,哪能瞒得住你呢。”玉朱冲她挤挤眼,又拍了拍腰间的香囊,“不过多亏有娘子配的香饼,我这头疼当真缓解了不少。”
“那你知道病因吗?”
“伤风啊。”
“不对,是因为你老欺负我,这叫报应!”
“哎呀,刚逗两句妹妹就恼了,晚上给你做樱桃饆饠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巫月由着两个活宝丫头嘻嘻哈哈地斗嘴,待玉朱梳完发髻,方出言训斥道:“你们俩别一折腾起来就没时没晌,该说正事了,还不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好!”
映翠和玉朱对看一眼,吐了下舌头,立马乖乖地闭上了嘴。
巫月撩开车帘望了望天色,沉声道:“我等下会改乘另一辆牛车同兄长外出,余下的事情便交由你们去做。第一,我走后你二人即刻返程,玉朱权作我的替身,进了温柔坊务必要让蔡家的人看到你们。第二,谢绝会客,如有变故一切听凭陈伯安排,你们切莫擅做主张。第三,后花园要留人照看,无论早晚,直到我回家为止。以上事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映翠急忙告诫道:“眼下已交申时,不管娘子去哪儿都得快些,若是拖到城门或坊门关闭麻烦可就大了。”
巫月摆了摆手,“我最快也要后半夜才能回来。至于宵禁的事,我自有躲避的办法。”
玉朱沉吟了片刻,接口道:“娘子既然提及了变故,必定心中已有猜测,倒不如先知会奴婢,我们也好提前防备。”
“只怕是防不胜防啊。”巫月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随手脱掉外衣换上了一件道士的大褂,“我现在没工夫备述详情,顶多告诉你们小心蔡家登门闹事。以我的估算,蔡若嫣的药效挨不到午夜必解,等她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咱们的安生日子也就过到头儿了。”
她拣着紧要之处一口气说完,便撇下两个忧心忡忡的丫头,跳出车厢踽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