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两个丫头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分别出门探查消息去了。巫月则抱着几卷道家名著和志怪小说,窝在屋里看了一整天。
及至夜幕再次降临,她也翻得头昏脑涨之际,玉朱和映翠方匆匆赶回了家中。
两人稍作休整,又胡乱塞了些点心果腹,映翠便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内室。
“娘子,娘子!奴婢今天打探到好多有意思的事儿呢,您想先听哪个?”
巫月横卧在榻上,闭着眼慢悠悠地回道:“一个一个的讲。”
“好!这第一件是关于荷香的。本来我还担心见不着面,结果刚巧赶上她出门采买,奴婢一路跟到南市,我们俩就在果子铺后面接上了头。您还别说,只这几年光景,荷香可比小时候要稳当多了。她现在对柳永秀表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再偷偷捣鬼。要么在茶饭里吐口水,要么给其它几房受宠的姬妾煽风点火,搞得那老妖婆天天跟狐狸精们打成一团儿!我听着都觉得解气!”
“然后呢?”
“这第二件啊,就是他们家认祖归宗的事。据说巫奇崇已经闹腾半个多月了,死活要连名带姓一起改。娘子猜猜是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
“噗……是因为他的名字念白了就变成‘菜青虫’啦!哈哈哈哈……”
巫月坐起来,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戳,恨声道:“别笑了!赶紧说正事!”
“哦……”映翠低着头想了想,“荷香说柳永秀跟裴御史的家眷已来往过数次了,两位主母相处得一般,倒是和一个宠妾走得很近,这次的赏花宴就是她办的。至于蔡若嫣的情况,她不在身边伺候,知道的也不多,说是替咱们留心两日,再送消息过来。”
“嗯。”巫月思索了一阵,转向玉朱问道,“你那边打探的如何?”
玉朱微微蹙眉,“奴婢这边不太顺利。我那旧友一向胆小怯懦,不愿与罪臣之女牵连,又不敢亲自露面,只包了几样金银首饰让下人拿给我。我不甘心无功而返,就顺手将东西转送给她贴身的侍女,方才了解到一些内情。”
“看来她是帮不上忙了?”
“确实如此。”玉朱点了点头。
“无妨,你继续往下说。”
“裴御史家中共有一妻两妾。主母徐玉蓉膝下仅有一女,正是被鬼狐纠缠的那位姑娘。要办赏花宴的则是宠妾牛青莲,她原本是裴家老友赠送的婢子,虽然出身低微,但也算她自己争气,进门不到两年便生下了一位小郎君。裴御史一举得男,高兴之余就到官府剔除了她的贱籍,纳为了侍妾。可牛青莲却不肯安于现状,仗着家主宠信,一直把徐夫人踩在脚下。而今嫡女病重,她还要办什么宴会,依奴婢看,分明是成心来给主母添堵的。”
巫月听罢,倒觉得有些稀奇。
在唐代“良贱制度”的执行是非常严格的。属于“良人”阶级的贵族和平民绝不会迎娶奴婢乐户之类的“贱人”,除非在进门之前已办妥了“放良”手续,否则永远都不可能扶正。如果谁家胆敢公然违反条律,夫主还要承担“以妾为妻”的罪名,因此婢女侍妾的地位在时下几乎是贱如草芥。只要主母高兴,随便编排个理由,就可以或打或卖,任意发落。即使是无故虐杀被人告到官府,最高的刑罚也不过“徒一年”而已。
巫月思及此处,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徐氏莫非是没骨头的面人儿?作为当家主母怎么会让侍妾欺辱到如此地步?”
玉朱轻声叹道:“徐夫人不单心慈面软,还有些偏听偏信。据那婢子说,这位主母未嫁时曾偶遇一个游方道士,断言她命中仅有一女,倘若强求子嗣,也多半会幼年夭折,她居然就信以为真。后来又听人说牛青莲乃多子多福之相,徐夫人为了裴家的香火着想,便忍气吞声,任由其作威作福去了。”
“这样的心性对我倒是颇有助益。她夫君虽然品阶不高,但御史之职向来官微权大,我若能助徐氏脱困,保不齐日后就有用她的地方。”巫月说完揉揉酸胀的双眼,打了个哈欠,“你们折腾一天也该乏了,都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跟我一起去裴府看看,兴风作浪的到底是人是妖。”
玉朱和映翠答应一声,各自返回卧房休息不提。
翌日清晨,两个姑娘一早来到内室伺候巫月梳洗。
她让玉朱在流云送来的女冠衣裙里挑了一身素净的换上。因从未穿过道家的服饰,等全部装扮好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很是新奇。
映翠直瞧得两眼放光,左一个“仙子”右一个“仙姑”的赞不绝口。
玉朱则但笑不语,静立了片刻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娘子今日的打扮,好像一个人……”说完,便捂着嘴走出了门外。
巫月不明就里,又在镜前顾盼了一阵,才恍然大悟——她这身山水袖帔,飞青华裙,除去头上的逍遥巾改成了莲花冠外,不完全就是白龙子的微缩版么!
自从水月山庄一别,每每午夜梦回,总少不了他的身影。害得自己都快拿安神汤和静心丸当饭吃了。如今一想起那张冰山脸,就顺着后脖子冒凉气。
她有心重换衣装,又怕耽误了正事,也只得怏怏作罢。
主仆三人用完早膳,一同登上陈伯备好的牛车,由玉朱领路,缓缓驶向了北城。
来到裴府门外时,早有候在阶下的婢子赶来见礼,报通过名姓后,便将她们引进了后宅。
一行人还未走到内堂,正碰上一位步履匆忙的华服妇人带着两个丫头迎了出来。
巫月顿住脚步,稍作打量,但见其愁眉紧锁、面色沉郁,心知必是徐玉蓉无疑,当下展颜一笑,先施一礼。
而徐夫人对她的印象均出自于街谈巷语,只听旁人将邙山一事吹得神乎其神,还以为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元君。岂料今日得见,竟是个碧玉年华的红粉佳人,不免有些愣怔,直到侍婢出言提醒,才缓过神儿来。
徐玉蓉唯恐唐突了贵客以致延误女儿的病情,赶忙赔笑道:“请仙子屋内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