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东方天际已露出了一线鱼肚白,缭绕在北邙苍松翠柏间的云纱薄雾尚未散去。晨风微凉,轻抚着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摇摇欲坠。
“救命啊!萧逸!快拦住他!”
“娘子别怕!有我呢!”
从眠月斋里骤然传出的两声尖叫,瞬间打破了山庄的宁静。
歇在四楼的主仆二人先后惊坐而起。巫月冷汗淋漓紧抱怀中软枕,床边的映翠则睡眼惺忪高举着手里的笤帚。她俩皆是噩梦初醒,满脑袋浆糊,一时缓不过神儿来,只能愣愣地瞪着对方喘粗气。
“咣当!”
又一声巨响,房门洞开,白龙子和金宪英也提剑执箫相继跃入了屋内。两人快速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情况,遂齐刷刷地看向了缩在床帐后面的锦被团子。
“咳……我只是发梦而已,不想惊扰了二位,倒叫郎君见笑了……”巫月呲着一口小白牙,尴尬地掖了掖被角。
金宪英唇角微勾,斜睨着她道:“我却好奇娘子梦见了些什么,居然喊萧家那小子救命,又是要拦住哪个?不妨说来听听。”
烦人!这死妖精是八婆附体了?
巫月歪头瞧了瞧白龙子,见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得秀眉紧蹙,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不能说刚刚梦到自己是位豪门千金,萧逸和金宪英是她的保镖,三个人正在游艇上享受阳光时,白龙子突然从天而降,拿AK47朝她扫射吧。这种东西就算说出来,谁又能听得懂啊……
“郎君怕是听差了,我所梦之人乃是母亲的一位远房表姐,故此喊的是‘萧姨’并非‘萧逸’。”她边说边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蓬头跣足不宜待客,还请两位暂且回避,我要洗漱更衣了。”
白龙子对她的狡辩未置一词,只撇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映翠,就硬拖着金宪英退到了屋外。
小丫头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关紧了房门,抚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自从昨天听二娘说他俩没安好心,奴婢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你就打算拿笤帚保护我?”
“我……我这是给雨墨准备的!把咱们带进这么凶险的地方,他反倒跑没影儿了,也太没担当了吧!”
“你不用骂雨墨,依着那二人的心性,怎么可能留他在此搅扰,估计早被打发走了。”
巫月抛开软枕,抹了把冷汗,心中也是烦闷不已。
昨晚的验尸还未查到端倪就让这两位瘟神丢回了眠月斋,为防止她偷偷溜回去扒那刺客的裤子,竟然还在过道里摆上茶桌,弄了个琴箫合奏的催眠曲循环播放,也真亏他俩想得出来!
门口守着个变态妖精外加一个腹黑道士,怎么可能不做噩梦!
她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对同样是熊猫眼的映翠恨声道:“以后记得提醒我三件事。第一,不管多郁闷都不许再胡说八道。第二,无论多饿也不能在睡前吃的太饱。第三,从今日起躲这两个人远远的,要不然我迟早叫他们搞成神经衰弱!”
待主仆俩梳洗完毕,早有庄中的侍女候在屋外,引着她们下楼去用早膳。
巫月走出房间,趁机打量了一下四楼的格局,不免暗自腹诽:好好一座待客酒楼,偏要加修一层隐蔽的客房,俗话说‘暗室亏心’,如此匿影藏形,恐怕他二人身上的秘密较之自己也是只多不少……
她俩再次来到三楼雅间,方一落座,两位瘟神就如影相随地跟了进来。
映翠往常散漫惯了,当着外人却不敢僭越,连忙起身侍立一旁。巫月也颔首行礼,整衣危坐,静等主家发话。
白龙子见她神色萎靡,面带倦色,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帕子扔到了她面前。
“那刺客是砒霜中毒而死。”
闻听事关案情,巫月立马精神大振。将手帕展开查看,原来是一根尖端乌黑的银针。
银能测毒,是因古代所用的毒药大多为砒霜,而碍于提纯技术低下,通常混有大量的硫或硫化物,在遇到银器时会产生发黑的硫化银。
看来确是砒霜无疑。
白龙子没等她发问,又继续道:“那刺客是个死士,情知无法逃脱遂服毒自尽了。这等行事诡秘之人,绝不会在身上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昨夜你即使再查下去也是枉然。”
巫月摆弄着手上的银针,沉默过片刻,慢慢抬起了头。“敢问郎君,可知他是哪家的死士?”
这句话原本十分寻常,用词也算谦恭有礼,只是口气略显冷硬。
白龙子与她就这么四目相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宛如两尊无知无觉的冰雕。
屋内肃静了许久,直至气氛沉郁到将要冻结之际,金宪英才用竹箫敲了敲桌面,插口道:“办案缉凶应属官府职责,纵然是利益相关,我等碍于身份所限,也不好越俎代庖。何况追根溯源并非易事,等查到确切的消息,再说与娘子不迟。”
巫月心下一沉,仿若久梦乍回,立时移开了目光。
案子办多了,总习惯摆审讯的架势,可在这个世界里,她代表不了司法正义,更没有立场去强人所难。至于白龙子为何明明知晓内情,却不愿坦言相告,她也没能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窥探到答案。
为了掩饰失仪,将这顿饭顺利吃完,她转而对金宪英展颜一笑,故作轻松地调侃道:“郎君果然是爱箫之人,连敲下桌子都要换成竹制的,可是疼惜那支玉箫么?”
金宪英长眉一挑,冷哼道:“你若不提我倒忘记了,昨日便是它替你抵挡暗器被打成了两截。虽说施恩图报非君子,但毕竟是我心爱之物,娘子或多或少也该意思一下吧?”
“呃……”
开什么玩笑!
那管玉箫成色极佳,必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以巫家如今的光景,要赔全价就得砸锅卖铁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跑路吧……
“连累恩公受损,实在于心难安,只是我出来的慌促,身边未带现银,还请郎君改日移玉寒舍再另行商议。”
巫月一边暗骂自己多嘴,一边紧着塞了几口饭,又硬拿汤水压了压,随即站起身来盈盈一拜。
“儿彻夜未归,深恐家中牵挂,就不打扰两位用膳了,救命之恩且容当后报,恕儿先行告退。”
她拉着映翠匆匆忙忙下楼离去,金宪英也搁碗罢著,走到了眠月斋楼外的回廊上。等巫家的牛车缓缓驶出了大门,方幽幽言道:“人我是帮你吓跑了,但尚有一事不明。你既然见识过她破案的手段,又何必要刻意隐瞒?我觉得让她参与此事也并无不妥。”
白龙子眺望着邙山上一支支幡旗高举的送葬队伍,眸光微凝。
“此事诡谲复杂,她不过是一介闺阁幼女,能有多大作为?况且其言行举止皆与先前判若两人,在未查清底细前,还当谨慎为宜。”
“嘁,我看你是舍不得她以身涉险吧。”
金宪英似是颇为不屑,只留下一声嗤笑,便径自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