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力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我就更惊了,我惊的是这一群人竟然惊了。
余力挥挥手,先吃饭吧,搞了快一上午,连早饭都没吃上。秦无鸣一直没回来,秦少言一直跟着应该没什么,我心下反倒轻松许多,饭也跟着多吃了一碗。
席间,余力实在受不了大家探究的眼神,撂下酒杯,用舌头卷了卷牙缝里的菜叶,“哎,有什么稀奇的。拿屁股想也能想出来,一件惊世武器现世,除了掌握这件武器本身,头等事是何啊?”
“寻找克制之法。”杨忍皱着眉头接口。
“对啊!”饶是余力只轻拍了一小下,桌子上的碗筷依然跳得此起彼伏。“湛卢宿主到秦家后,重开生长之势,老朽就立马想到了这点。”
我心里冷笑,如果我的病当时没得治了,也的确不用他费心了。余力瞄了我下,“老朽当时还是秦家的一个小小管家,重回云台山事发地,可是足足用了十几天才刨出来这么一小块。”
“哦,说来当年你找我告假原来是做这个去了,也亏得你这个兵器大家,换个旁人未必想得到应该找什么。”秦默抿了口酒道。
余力竟没有在意秦默语气里的讥讽,也拈起酒杯,“秦老弟有眼光,要说克制宝剑之物,能敛住宝器锋芒的非剑鞘莫属,可惜一般人未必会最先想到,没准儿会去找另外一把剑,是也不是,哈哈哈哈。”
我在余力的哈哈哈中凝心夹菜,其他人皆微皱眉头。高明接道:“余大哥当年只找到这么一块?”
“是啊,我也很奇怪,就算当年有何事故,也不见得会让剑鞘残碎难寻,不过就这一小块已威力巨大,大家不是已见识了吗。”余力吞下一口酒还很响亮吧唧了一声,“事发之地虽说人迹罕至,但三年多时间,也没准有个把游客路过,兴许被别人捡走了。”
“既是剑鞘,为何大哥总遮遮掩掩不肯直说。”甚少开口的刘堂开口就惊人。我一边扒饭一边撩眼看着,总觉得刘堂这人有些怪怪的,在这一群里别别扭扭。
“可能是余伯伯还不能确定剑鞘碎片是否能真起作用吧。”
我差点儿一口饭呛住,竟然是刘蘅芜开口,刘堂脸色微变,被亲闺女截胡估计不大好受。众人眼睛在这几人身上逡巡,就连蔡米二人也露出了难得的看好戏的表情。刘蘅芜咬了一下嘴唇,显然也意识到有问题,不敢再言。
倒是余力朗声大笑,“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个汉武后人,还不敌你家小女子通透。”
这顿饭真是吃得饶有兴味。
酒足饭饱,余力扭身问我:“尊驾接下来有何吩咐啊?”
我微一笑,“想找个清净之所调息,各位不要跟来。”我刚一抬屁股,桌面上哗啦啦站起来三人。余力冲着那老哥仨一摆手,朝蔡狂方向努努嘴,拉了个长音道:“诶——不必慌张。”
高、杨、刘三人重新落座,却有意无意地改了椅子的方向,无形中将几个小辈搁得离我更远了。余力再回头看我,“尊驾何时归来呢?”
“以明日日出为限。”
“一言为定。”
二十分钟后,我登上附近一座山峰,回望脚下的建筑,起脊挑檐,还算有模有样的。出门时发现这地方真的是个庙宇建制改的,只是牌匾改成了“送今客栈”,一群人起居的地方应该就是原来的大殿。
山顶之上凉风袭来,我找了个略微平整的地方屈膝盘坐,双目微阖。
是夜子时,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以一个山峰为中心,一股波浪随着轰隆隆闷响向整个湛卢山震荡开去,一时间鸟兽乱舞、进退失据,半分钟后猛地戛然而止,瞬归静寂,微风再来,树叶婆娑,又似从未发生过什么。
晨辉初起,送今客栈前的空场上,十几个人或坐或立,中间两个汉子衣襟挂风冽冽,穿梭对阵,招式上均大开大合,甚是好看。其中一人猛然间停住,对手一惊,幸是高手,勉强及时收势,否则后果难料。二人扭头同时看向入口的小路,不约而同一起吸了口冷风。
我披着一身晨光,站在小路当央,其实看杨忍和余力过招已经有一会儿了:“没想到杨教授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文武全才啊。”
本来因为杨忍更早发现我回来,余力颜面已经很难看了,待看到我一伸手竟把他的蓝袍佛法僧鸟奴招了下来,余力脸色瞬时铁青。我逗逗停在小臂上的鸟奴,大步越过众人踏上大门台阶:“余力,你这鸟儿应该是一对儿吧?”
余力表面上还算镇静,但心里只怕是大大的震惊,因为他那顺嘴而出的“啊”字已微微发颤。
我在进门前反身振臂将鸟奴放飞,顺路看了一圈身后的人们,不觉微皱眉头,除了还能对战的余力、杨忍,以及秦默父子三人,剩下的人的嘴角或多或少都能看出血痕,晋嫣坐在轮椅上一脸苍白,刘蘅芜和高明甚至得由别人扶着才能勉强跟上。
杨忍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叹口气道:“昨夜地气巨变,内力不足之人不免受伤。”
我不置可否,大踏步向内而去,穿堂过院,刚要踏上大殿门槛,身后有人朗声道:“恭喜尊驾大功可成。”
我扭身观瞧,余力双手抱拳当胸,两眼又复精光,其余人停在他身后。我沉声道:“免了吧,承诺之事定不食言。”说罢,进屋反手合上房门,在门外发问前,提高嗓音告诫谁也不得进来。
我背倚着门板,看一道道光柱隔着玻璃洒在地上,心中无喜无悲。
两千五百多年前,欧冶子于此淬火造剑。湛卢宝器,形成于工匠,名成自帝王,而精气却源于山野自然。如今以人之形骸再登山峦,神归大道。
抬眼看窗外秋之深绿随风而动,嘴角一挑,何为江山,我即江山!
四个小时后,房门再启。门外一群或紧张、或深沉地紧盯着我,我闪身到一旁,蔡米二人一声惊叫扑进屋内,再出来时二人中间架着一人。我随着他们的脚步转动,始终面朝着他们。
蔡家三口走到院子里停住,我轻声道:“你们走吧,你们的伤痛因我而起,可我也只能如此了,只怕养育之恩再难报答。”
蔡澜长叹一声示意米湘,两人架着蔡狂往外而去,院中众人纷纷让路。蔡狂突然奋力转头,嗓子里嘶哑着似要喊什么,终因力有不及,被父母携带而去。
一阵击掌声划破最后的静谧,但见余力抚掌而笑:“不愧是湛卢神器啊,救人一命胜造浮屠。”他几步也上了台阶,只是没敢与我并肩,站在我下一级台阶上俯瞰众人,“老朽不才,昨夜起卦,算得三日后正是良辰吉日,万世大计只欠东风啊。老朽提议,今日不醉不归。”
从厨房里锅碗碰瓢勺到桌面上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直至星斗闪烁也没停歇。我捏着一只高脚杯,里面半杯红酒妆模作样,冷眼看着表面上称兄道弟实则心机四伏的一众。
果然,以酒盖脸是才是王道,高明突然猛一拍桌子,晃悠悠站起来:“小弟有一事不明?”看大家停下碗筷,高明接道:“小弟虽不及诸位兄长文武兼备,但心中一直坚信湛卢择主乃是公平竞争,是也不是?可昨日,余大哥所说秦刘两家似有盟约,又是何意?”
高明边说着边用手中筷子对着秦默和刘堂两人间比比花花。众人再也没想到首先发难的是这个武功全无的人,更没想到最先打掉高明筷子起身对峙的是刘堂。
刘堂一阵冷笑:“呵呵,高大校长,有本事把你们家的鬼玩意先一个一个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