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校长大名隋忍,不是齐大叔那种梳背头或小辫子的潮流艺术家,而是经常在传达室当老大爷、在花坛当校工,时不时出来吓唬迟到进不去大门爬墙头的学生。他是个明白人,他那学校除了寒暑假外,其余时间多数都是成年人进修,所以没必要把自己装得跟大眼灯似的。
这会儿飞机上听隋校长介绍情况,在他看来我半闭着眼睛,其实一肚子窃笑,如今跟半年前不一样了,再不是敌暗我明的傻叉形势,妙就妙在敌人不知道。了了金水泉的事,我就一直在猜,下一个送上门来的是谁。
隋忍毕竟比齐明高了半个档次,刚说两句发现我心不在焉就停了,我睁开眼直了直腰板,“对不住,隋校长,我原想到罗霄山里找一些珍稀植物写生,没想到山里行路太难,有点儿累着了。您继续,我听着呢。”这几句话和蔼又谦虚,说得我自己抖了抖,小元宝在我怀里也抖了抖。
隋忍哦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讲了讲,原来他不仅开了一家美术学校,还资助了一家植物研究所,瞬间我心里升腾起一种叫仇富的心态。隋忍的儿子隋心就在这家研究所读博后,我一个没忍住愣是被自己的唾沫呛了,本想说这一圈人也就隋忍的名字还凑合,结果就来了个隋心。
“植物研究所为了研究方便,建在了罗霄山附近,隋心的女朋友经常过来看他,也顺便到山里写生,哦,隋心的女朋友也是我们美院的学生。”说着隋忍用很纯洁的眼神瞄了瞄我。
这剧本听着真熟悉。
不过,我皱起了眉头,连元宝都抬头看我。我来罗霄山完全是手动挡驱动,为了让大白猿落叶归根,并没有跟着事件的线索走,怎么又撞到他们的网里了?
“到底怎么了?”语气不似之前运筹帷幄逸致闲情,我有点儿懊丧,好不容易在墙上挖了个洞刚要偷窥却发现墙那边早就有只眼睛等着瞧你。
“还是到现场看看再说吧。”
这话听着也这么耳熟。
直升机在罗霄山里转了个弯,落在一个五层楼的楼顶,周围还是一片郁郁葱葱,这回可好,是彻底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只知道这里就是植物研究所,每层都有好多实验室,有的封闭得光不进风不入,有的则四面通透看进去是枝繁叶茂花鸟鱼虫。
我站在一个实验室透明的玻璃墙外,看着里面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叶卷叶舒,元宝在我脚下对着墙里的一只五彩虫子抓耳挠腮。“米小姐可知植物也有七情六欲。”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跟着我们,进研究所后隋校长就被叫走了,吩咐这个白大褂带我们参观,看来白大褂还肩负着科普任务,但他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
“你是说巴克斯特效应。”我把元宝拎起来放到肩上,“不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一个测谎专家一时心血来潮把测谎仪接到牛舌兰上,浇水时发现电流计图纸上记下的图形与人在高兴时的曲线很相似。后来还貌似当着植物的面把活虾扔到沸水里,或者拿着打火机吓唬小花小草。”
我似笑非笑看着白大褂被噎住的样子,心里却一叹,所谓的科学只能用仪器测试,可对我来说是生命流动的切身感受,早先我对植物不太敏感,金水泉一事后全然不同。刚进罗霄山,我就感受到整座山的生气运转,夜晚倚靠在树上还能随身体会树木中的气息交汇。
如果一定要形容,四个字——大道自然。
(好久以后我补课看了一部电影叫阿凡达,说的是美国到外星球强拆的故事,然后能用辫子跟动植物交流的成年蓝精灵,骑着鸟打败了美国强拆队。)
我背着手缓步穿行在光怪陆离的实验室间,要不是毛乎乎的元宝骑坐在肩头时而扭来扭去,画面还是很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
白大褂在我身后接了个电话,快走几步到我身侧示意跟上,我们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桌子上放了好些饭菜,听到元宝在头顶几乎和我同时咽了一口口水,真是好久没正经吃顿饭了。
隋忍从另一侧门进来随手关了门,拿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对着墙捅捅咕咕。我压住胃里翻江倒海,挺着最后的优雅道:“敢问隋校长,是如何知道我就在罗霄山附近的?”
他扭头看我,很平静,“这有关系吗,你找人求救,非得知道附近有医生才打120吗?”
高手之间打机锋,最怕的就是分心,我这会儿是胃酸上脑,还没进场就输了。隋忍又看了我们两三秒,大赦天下:你们先吃。
用讲评书的切口,一阵风卷残云,片刻后杯盘狼藉,元宝十分不识相的打了个饱嗝。隋忍指了指对面,我这才发现墙上投影了一个画面:一间简单的屋子,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台式电脑,问题是桌子上还趴着一个人,看背影是一年轻男子。
这场景也很熟悉啊。幸好只是一人,我压力顿减。
“我儿子隋心,房子是护林人的,平时不大有人住,画面是实时的。”见我诧异又平静,隋忍继续:“他这样已经三天了。”
我继续诧异又平静,隋忍微挑眉稍:“早先齐明曾向我求助,可惜明笑的事情我没能帮上什么,后来听说是你给解了围。”
默念了三遍世界和平,我也挑挑眉毛,不动如山。
隋忍扯了一下嘴角,“前几天隋心出事后,却发现找不到齐明了,心想着我虽没有亲手教过你,但毕竟也算得上是师长吧,米小姐是不出世的高人,宅心仁厚,定不会见死不救,便贸然直接联系了你。”
果然是口老辣的姜,这几句滴水不漏却又点了机锋。早先在学校我只在开班和毕业典礼上听过他讲话,其余时间都很少碰到。这老狐狸此时露面定有超出那几家的不凡,我连他的葫芦都没找到,更别提挖出他卖的什么药了,又加之如今吃人嘴短,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校长您客气了,我算不得什么高人,不过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定当尽力,只是不知公子碰到何事。”我都快被自己说得牙碜了。那边厢隋忍微一叹刚要开口,却见会议室的门被呼啦一下推开,扑进来一物,骨碌到我脚边抱着我膝盖嗷一声大哭起来。
隋忍赶紧过来把这东西从我腿上剥下来,等放到一边椅子上我才看清是个女人,身形虽苗条,但感觉不算年轻了,而且眼泪把个眼影眼线冲散搞得红一条黑一道糊一脸,甚是可怕,连元宝都被唬的跳到我身上偷眼观瞧。
“不是让你在旁边等吗。这是隋心的妈妈。”隋忍皱着眉道,后半句当然是说给我的。花猫妈妈听了这话又像安了弹簧一样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嚎啕“你一定要救他啊”,我低头看看她埋在我肚子上的脑袋,捏着后领子把她的头拎开,另一只手掸掸蹭在衣服上的“颜料”。
花猫妈妈猛醒,一脸不好意思,赶紧在脸上抹了两把,这下更难看了,又伸出爪子要来抓我,我吓得赶紧躲开(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夏婳淼,配上隋忍的口音怎么听怎么像夏花猫,是坐实了这外号)。花猫妈妈顾不上被我嫌弃,竹筒倒豆一般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这下我不得不佩服隋忍的沉稳比齐明真是高明了不是一点半点。
当初齐明笑只是碰上异象要死却没死,这隋心是真死了,而且是每天死一回!
用他妈的话说,还不如一次死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