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
都说人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不知道我到了哪个境界,不过从绿皮火车到一走一遛黑屁的小客车,再到连蒙带唬买来的笨骡子,我们是真的走一路看了一路山,好多好多山。我站在一处半山腰的土梗上,眼前刚好有处植被的豁口,举着单筒望远镜能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一条银亮亮的缎带蜿蜒其间,波浪在阳光下晶莹闪跳。
元宝自打进山开始就异常沉默,再也不像之前对着我头上突然多出来的好多白发抓狂,甚至气得把自己写的那两页宣纸撕碎扔到车窗外。我任他折腾,他写给我的事情虽然很刺激,但华发突生究其原因是我想通了该承受的总归是要我承受。
转身借着反手推动一棵毛竹的力量向山上攀去,元宝默默跟上,我们早就离开了人迹,傻骡子被我们扔下的时候还不知怎么回事呢。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反正就是罗霄山的某个区域吧,从山西出来虽然又买了手机,但懒得查到底到了哪里,查了估计也不知道。
只不过没有了秦无鸣的聒噪,的确气闷,再加上一直看层出不穷的各种绿色,刚开始还觉得新奇,到后来感觉人都绿了。
“元宝,知道为什么来江西吗?”为了证明我还是个人类,只能让自己聒噪,“因为猿妈妈应该就是出自这罗霄山脉。”元宝一个腾跃蹿到前面,指着我胸前的位置,我拍了拍那里笑道:“是,是两位妈妈写下来的故事里说的。或者说应该是我妈妈的祖先在这山里救了遇险的猿妈妈,以后猿妈妈就一直跟着我妈妈的家族一起生活。”
我把当初给秦二少讲过的袁氏传跟元宝又讲了一遍,这故事记载在明代王世贞的传奇小说《艳异编》里,明代时这附近山脉归属瑞州,王世贞也逃不出他的时代范围,也只得说袁氏最后在瑞州归隐,看来此地确属灵秀之地,可能尤适于猿类精修。
其实,这里四千多年前就有人类活动,白猿一族也不知何时出现,此地春秋时归吴国,后越国灭吴又归了越,再后来归楚,到秦始皇后归九江郡。说来我母亲一族的祖先遇到白猿应是楚国时期,只是很多事觉得已不必跟元宝详说,徒增烦恼而已,他只需知道他回家了。
看看他沉默的样子,似乎对此地已有感应,我略放下心来。天色渐暗,穿过一片密集的竹林,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露营,掏出煤油炉烤了烤干粮上的潮气。吃饱了的元宝终于有了点儿精神,对着身边的大树和竹子左摸摸右碰碰,再一拧身就上了树梢,一会儿的功夫小白猿扛着好一大枝毛竹,上面还颤悠悠挑着他的衣物,吭哧吭哧找我献宝,却刚好看到我把大白猿的骨灰罐小心翼翼抱出来放到树根底下。
我刚要夸他找来的竹子挺好看,却见他一脸惊慌地扔下竹子三步两步蹿到我怀里,抱着我脖子呜咽起来。我叠声问怎么了,三拉两拉也没拉下他的小爪子,有些赌气般的加上了三分力,哪知元宝突然身形拉长,我眼前瞬间变成了光溜溜的男人胸脯,还死命抱着我。
这就不能怪姑奶奶抬起贵足往扁了踩了,元宝抱着一只脚一蹦老高,等他到一边穿衣服还抹了把眼泪,我觉得不大对劲了,“元宝,你怎么了,哭什么。”
元宝甩开我要拉他的手,气哼哼扭到一边,这下把我的火挑起来了,猛掰了他一下胳膊,哪知他竟反掌打来,我一惊之下跃开。除了与生俱来的内息外,无论是武功和身法,我都赶不上元宝,但平时他对我言听计从,别说对打,连掉小脸子①的时候都没有。
我诧异的看着他坐到距离我十几米开外的一棵树下,摸摸被他掌风扫到的左胳膊,也只好面朝着他的方向坐到防潮垫上。山上不好搭帐篷,夜深后山风甚凉,除了毛竹沙沙作响,远处偶尔传来三两声某种鸟类的嚣叫。我也睡不着,望着一直呆坐的元宝,叹息道:“明日,找个向阳的地方,让猿妈妈入土为安吧。”
一晃神,元宝以极快的身法到我眼前,蹲着平视我,“你——不——要——了——”
说“了”字之前,元宝用手指了指自己,我愕然,又快速低头顺眉,我心里是打算在安顿大白猿骨灰后,把元宝留在这里的,竟被这小子看破了。
“元宝,你听我说,姐姐以后要走的路,谁也替代不了,而且也不希望再有人为我受伤了,尤其是你。”
元宝伸手握住我肩膀晃了晃,“为——何——,妈妈不——让我——离开。”
我抓起元宝的手握住,“元宝,我知道猿妈妈让你保护我寸步不离,可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这里是你们的故乡,再往山里走,会有很多小动物陪你玩,兴许还能遇到你的同类也说不好呢。”
元宝含在眼里的泪花终变成大颗大颗的泪滴砸在地上,他抽出手起身就走,三步两步隐没在黑暗的山林之中。我只当是小孩子赌气,可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他回来,直到在方圆三四百米都没有找见的时候,我只得承认我成功地把元宝也气走了。
回到露营地,浑身一阵虚软靠坐下来,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泪花泛出,咬着牙憋了回去,以后的事流再多泪也冲不掉了,这因我而起的一切,我必须亲手了结,而且在未来的计划里,决不能有元宝,至于原因最不能为元宝道也。
第二天一大早,踏着清晨滚动在林间的浓雾,勉强对着初起的红日辨别方向,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一处地势轻缓、土壤干燥温软的地方,掘开一个差不多一米半深的坑,把大白猿的骨灰罐请出来,拜了拜,用白布包好轻轻放到坑里,再拜了拜才一捧土一捧土的掩埋。
头上郁郁葱葱的树冠,将阳光剪成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洒在小小的坟头上,没办法给她立碑了,干脆掏出刀来在旁边的树干上用力刻下,“义母白猿风旼之墓”。
他们都叫她闵姨,实不知应为“旼”,她随了恩人姓氏,被赐名“旼”,意为和蔼。含着眼泪,我跪在地上郑重磕了头,狠心站起转身而去再没敢回头,又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并不断扫清留下的痕迹,直到感觉除了我自己别人再也找不到白猿坟时,掏出手机打开了GPS。
大约二十分钟,头顶传来了螺旋桨的声音,我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挥手,软梯垂下,我顺梯而上。刚爬到一半,突然身后一阵骚动,没等回头猛然感觉被什么踩了一下肩膀,一道白色的影子嗖一下越过我跳进了直升机。等低头看清下面,吓得我赶紧捯饬几步也钻进飞机,大喊快走快走。
驾驶员唬得紧急拉升,我帮着收回绳梯关上舱门,回身就从角落里把个毛团子拎出来,“死猴子,你什么意思?”元宝乜斜着小眼睛看我,副驾驶位置一个人回过头看着小白猿诧异地问道:“这是?”
“没事没事,隋校长,只是个宠物。我们走吧,您不是说有急事找我吗,这阵仗看出来是够急的。”我指了指直升机道。
问话之人叫隋忍,是湘西那家美术进修学校的校长,也是齐明齐大叔原来的同事,凌晨三点时我迷迷蒙蒙被他的电话吵醒,才有了今天中午这出。直升机转弯返航,趁着机身倾斜,我看到下方山间成群结队暴跳的各种走兽,恍然大悟低头拍了一下元宝的小脑袋:“你是故意把它们都得罪了是吗?”
回答我的是小白猿的一脸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