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不见黄河不死心,却不知实为“不见黄荷心不死”。
故事始传于山西临汾附近,故事有好多版本,我最爱的,是这个。
话说,很久以前,有富贵人家姓黄,夫人早亡,黄老爷膝下只有一女,爱若珍宝,取名黄荷,据说美得云彩见了不想走、鸟儿见了不敢啼。
黄家豪宅顺山势而建,黄荷的秀楼在家宅最里端,立于短崖之上,打开后窗便能见天上白云轻飘、崖下溪水缓流。每日清晨黄荷都会凭窗而立,为的不是观云听溪,只为那一曲樵夫的清朗笛声。一日黄荷忍不住好奇开窗偷看,樵夫年轻朴实一如笛声般清朗。
日子长了,初见时的羞赧不再,黄荷知道了樵夫名唤喜雨,家中有老母奉养。喜雨的笛音从不迟到,黄荷便经常从窗子垂吊香甜的点心以示欢喜。终一日,垂吊的不再是点心而是黄荷自己。
俩年轻人当着崖下溪水,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事情传出后黄老爷暴跳如雷,锁了黄荷封了后窗,在踏破门槛的求亲者中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家少爷当女婿,还背着黄荷狠揍了喜雨一顿。喜雨听闻黄荷定亲,伤上加伤,一病不起,临终前嘱咐老母,他死后剖出红心,取一碗溪水将心泡上,再将他的笛子横在碗上,心会跳,笛会响,母亲可凭此乞讨为生,也算他最后的孝心。
母问,心跳何以长久?
他答,不见黄荷心不死。
喜雨死后,其母按法剖心,鲜红的心脏果然遇水而活,横于碗沿的笛子悠悠而鸣。几月过后,已哭瞎双眼的老母手捧心碗横笛一路乞讨,也是命里该着,竟又绕回到那片短崖,耳听得似有迎亲的喜车在前,便想闪在一旁。哪知,喜车突然停下,身穿大红喜服的新娘子从车中挣扎而下,一把掀开盖头扑将过去。
原来黄荷被锁在家中几日后,被告知喜雨爱财,收了黄家重金已迎娶他人远走他乡,心如死灰的黄荷也不忍看父亲苦苦哀求中日渐衰老,答应嫁人。
却不想,成亲当日,再听笛声,熟悉如斯。
一行情泪滚滚而下,滴入碗中,红心停跳,笛声戛然。
老妇人猛地抓住对方,姑娘可是黄荷,我儿好苦啊。
黄荷快速将身上所有首饰交于老妇手中,唤来贴身丫鬟带着老妇赶紧离开。从队前拨马而回的新郎官,遥遥看见黄荷用红裙遮面,一头撞上山崖,点点血花喷洒如雨溅入溪水,经久不散。
转年,溪水中竟生出蓬蓬莲花。
周围的人说,夏日微雨后的傍晚,如果幸运,能看到黄荷和喜雨的身影从莲花中腾起,随笛声翩翩起舞……
“我一直只当传说就是传说,故事就是故事,却忽略了此间隐藏的真意——活心之水。”
富饶哥盛出一碗煮好的方便面递给元宝,“这个故事我看过好多个版本,你讲的这个最好听。”他转身走到我面前,捡起地上的书,拍拍土,摸着封面上民间故事几个字。
我冷哼:“是啊!这本书里,故事的男主人公叫关才,因为不见黄河心不死,还有下一句‘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打算什么时候落泪呢,刘继山阳?”
盘腿坐在地上的秦无鸣猛地抬头,但是紧抿嘴唇一言未发。富饶哥轻笑一下,绕过我们来到炕边,从怀里又掏出那个小白药瓶,把里面的液体倒进炕上活死人嘴里,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深吸一口气:“从遇见你之日起,便知你定有曲折(实乃废话,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儿从井口里爬上爬下)。只是你浑身都是人的气息,虽弱些,我也只当是你年龄太小所致,并未怀疑。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活死人身上,疑惑于为何身死心不灭,疑惑于这屋内的奇异的气息。直到昨夜饮了金香玉中固魂聚气的奇水,今日方知这屋内气息乃是奇水硬生生凝回的生气。这生气的中心并不在活死人,而是你!”
“那又是如何想到我就是刘继山阳的?”富饶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嘭地一下握住他的手腕,咬着后槽牙道:“是,你一直装得很好,装作听不懂英语,装的我们信了你的天真无邪,可是你掩盖不了对肉身的留恋,比如你左手食指上的这颗红痣。”
说起来,原本活死人的左手是向着炕的里侧,我并没有注意。昨日元宝按我的吩咐屋里屋外翻找富饶哥,甚至把活死人鼓捣到地上,我为了掩盖教唆犯的愧疚,亲手把活死人送回炕上,才有幸看到了红痣。
“人说,如果这颗红痣生于掌心,必有高官厚禄。可惜啊,我的长在手指上,只能用来擦泪。”富饶哥,应该说是刘继山阳叹了口气。“在地下许诺,你们若能追上就知无不言,是时候履行诺言了。”
我和秦无鸣就着元宝吸溜方便面的声音,又听了一个爱情的故事。
十几年前,刘继山阳刚上大学,惊奇的发现同学秦少言跟自家堂哥刘堂一家走得很近,说到这儿他横了秦无鸣一眼,因为他虽年轻,但按辈分刘蘅芜该叫他一声堂叔(我这才知道刘蘅芜的父亲刘所长叫刘堂)。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寒暑假他也曾跟着秦少言一起去过秦家,这期间,他爱上了一个人。
可此人着实爱得碰不得,他相思成疾,远走他乡,三个月前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本想与美人话别,却扑了个空。在门楣处他发现一张字条,写着这个地址,他曾无数次听美人讲过唐叔虞后人借晋祠风水求福的掌故,想着能来看看也不错(话到此处,我偷看秦无鸣,二少爷的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哪知更让他意外的是在屋中找到了他的大学毕业照,还有一张美人的字条:“百日必来相见”。他欣喜若狂,可他的生命已无百日,抓心挠肝中突然惊觉一事,大学照片是何意,翻来覆去中恍然大悟照片不重要,重要的是夹照片的书。
我总觉着有某个地方不对劲,怎么看了一篇民间传说就能联想到去找活心之水,而且一找就找到了。沉思被刘继山阳打断,“我在临死前喝下金水,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孩童模样站在地上,炕上躺着另一个自己。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不是真的自己,只是金水凝结了我的生气,聚气而成的幻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金水养真心,真心不死则幻体不灭。”
金水金水,晋水之源,金香玉养之,真是恰如其名。我心中一动,民间故事只是给刘继山阳提了个醒,真正给他讲过金水的定是——
突然身后一空,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刚为了听故事,我也坐到防潮垫上,不知不觉就背靠着秦无鸣借力,这番二少爷突然起身摔门而去,吓了我一跳。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追出去,秦无鸣并未走远,站在院墙边一拳砸过去,墙顶塌了一块,唬得我一缩肩膀。
在秦无鸣身后我屡次抬手终究没拍上去,因为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们都已明白,刘继山阳的梦中情人就是晋嫣,秦无鸣的母亲。
突然,屋内传出一阵狞笑:“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她就来看我了,她终究选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