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鸣一言不发转身而去,我犹疑一下,决定退出去再说,一拧脚跟的功夫,感觉脚底下喀吧一下,没等抬脚,对面嗷一嗓子。我一把捂住耳朵,好不容易努力把山洞的吱吱共鸣隔开,抬眼看去是常青,恶狠狠望着我,肥肚子跌宕起伏,颌下胡须一翘一翘的,巴掌大的身子竟是让人感到一股杀气。
“不要动——”
常青接着爆出的这句话都差音儿了,唬得我一口气沉下去僵直了所有肌肉,立在原地愣是没敢动分毫。元宝举着手电筒在常青身后,一时间也傻了。僵持片刻,我尽量保持不错脚步地缓慢往下蹲,常青刚要开口,看我伸手频频示意终究忍了回去。
我本想蹲下摸摸到底踩了什么搞得常青像被揪了尾巴一样,蹲到一半冷汗就下来了,还真惹祸了。刚为了让秦无鸣看清洞内,我闪身站到一侧,其实一只脚已进了洞中,原本作为唯一光线的手电筒只聚焦在常青附近,此时随着我的动作元宝善解人意地把光线赏给了我。
我这才看清,脚边溜着洞口的地上,有一排十来厘米高的架子,似是用松针密密编织而成,精致极了,而架子上是一排排更精致的石碗石碟,每个都不到成人拇指盖大小,一种骨瓷般的轻薄韵感在手电光下流过。
而我的,巨大肥硕的脚后跟,正十分不开眼地落在最边缘的一个架子上。那厢常青已开始顿足捶胸,我深深咽了一口吐沫,这抬脚也不是不抬也不是。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耳边却闻听一声“跟我来”,同时被拽着手臂拉出了山洞,出来前似乎感觉又刮倒了什么。
对身后暴跳如雷的嚎哭“我的心肝啊……”秦无鸣仿佛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拉着我疾行。我一把拽住他:“到底怎么了?”秦无鸣猛回头,深喘了两口气,却只压抑道“还是你自己看吧”,继而转身前行。我疑惑地紧跟上去,此前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如此表情,哪怕是云台山下他身现异象。
百十来步后,感觉这山下隧道似乎拐了个小弯,没想秦无鸣突然刹车,我一鼻子撞上去,刚要骂他,他却闪身一旁,几分忽明忽暗的星月之光从远处幽幽渡来,这崖中隧道果真有出口。
待借着微弱星月看清眼前,我双脚一软,之后的一天,我都没能站起来。
尸骨,人的尸骨,成堆的人的尸骨。
确切地说,应该是枯骨堆积成山,皮肉早无,是以山中并无尸腐气味。如果仔细分辨还能看出并不是一次堆积成的,最下面的尸骨已石化,与山石融为一体,逐渐往上尸骨年代越轻。
可我那时双眼早已模糊,不知是泪水,还是因剧痛流下的汗水,浑身筋骨仿佛被巨锤砸碎又被层层碾过一般。恍惚间感觉被抱起,似乎有人说“我怎么忘了,你是见不得这些的。”
再醒来,我头枕着秦无鸣的大腿躺在常青的洞里,秦无鸣扶我坐起,扭身拿个东西递给我说句喝了。我低头一看,是个比乒乓球还小三圈的小石碗,里面半下淡绿的液体。我疑惑地看看秦无鸣,他一努嘴,我才看见常青正托着下巴盘腿坐在前面,发觉我看他,扭腚哼一下。
这石碗已很是小巧圆润了,可跟我踩碎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元谋人的粗鄙之物,心说这不会是毒药吧,头顶却噗嗤一笑,一只手轻托我的下巴,另一只拿腕的手直接将液体倒进我嘴里。
温润如斯,清甜如斯,就在我一边感叹一边将咽没咽时,忽的一缕绿影晃到眼前:“好好喝,这可是老朽百年没哭出来的眼泪。”
下一秒,呛得个昏天黑地,我好不容易捯上一口气,摸一把老泪花,哑着嗓子:“至于吗,我赔给你就是了。”
“赔什么?”秦无鸣一脸迷惑。
等我咬牙切齿解释完,秦二少背过身去,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足有两分钟才逐渐平息,估计是回头看我涨红的老脸有些良心发现,冲着常青叠声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老人家息怒,这在人间也不算是坏事。”
“岁岁平安?”常青极小声重复了一遍,转身慢慢踱到石洞内,他此时背对着秦无鸣,我的位置却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那不过硬币大的一张脸上竟浮出一层凄婉。没等我仔细琢磨,外面一阵元宝哼哧哼哧连跑带颠的声响,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丢到山洞中间,就一头奔向常青了。
原来我昏迷时,他们用山洞里最大的石碗,就是我们进来时看到的那个(估计对常青来说是口缸),把常青从一条藤子上扯下来的“人”煮了。汁液让元宝拿出去喂给了外面挂着的齐明笑二人,常青许诺不出三日,定能将他们治好。
元宝从帐篷里带回来一些我们的应用之物,其中有一盏充电灯,亮度可比手电筒好用多了,我也终于看清了山洞的全貌。洞口虽不甚太大,秦无鸣来回需低头哈腰的,但洞内至少两米五的高度,深度也五米有余,哪怕是我们这一群动物来来往往,也未显局促。
墙边那一溜精致到极致的石制碗碟终也引得秦无鸣阵阵唏嘘,虽是一处天然洞穴,却到处渗透着生活于斯的绵绵之心。待我看到一处角落里简朴但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极细小的锛凿斧锯,捧起常青非常真诚地的道了歉,虽他挥挥手说句罢了,我依然感觉异常难过,这些碗碟实在不知是他用了多少岁月才打磨至此,确不是我能偿还得了的。
看一眼贵人留下的专业户外表,我们进入山隙已过了快30个小时,此时山外估计又是艳阳高照。常青一抖身一道绿影上了洞顶,从一道石缝里又扯出一条藤子,在叶子里寻了一会儿,掰下来个什么东西丢到大石碗,吩咐元宝烧火。
我探头往碗里看了一下,吓得一龇牙,今日方才看清,常青找来的东西也是个绿了吧唧的,跟他自己的“材质”颇像,只是没有他那股子灵气,更重要的是也已初具人形。待碗中之物化成绿水,看着元宝拿出去救人,常青却找来一只小石碗抱着,低头嚎咷痛哭。
他这一哭,我头上的青筋跟着跳了三跳,我暗地捅了捅秦无鸣,低语道:“常青老头不会是把自己等了多年马上要成形的老婆,炖了救人吧?”
闻听此言脸差点儿要绿了的秦无鸣,当看到常青抱着装满眼泪的石碗冲他走过来的时候,脸真的绿了。常青把碗递到他面前,“喝了,你比她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