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我门口想叫我起床的秦无鸣,就被门里扔出来的一团肉体撞个正着。等我房门再次被敲开,秦无鸣双手插兜,旁边是穿戴整齐但一脸沮丧的元大人。元宝昨天洗澡出来就变回了白猿,所以我没太注意他的去向,谁知他竟能藏在我房间里睡一宿。
狠狠瞪了一眼元宝,我往餐厅走去,要不是现在还指望他找到泰山灵物,我非拔了他的猿毛解恨。吃过饭,三人再次开遛,我暗自吐槽,这回真是沦落到只能遛自己了。
路上无话,再次赶到事发地时下午2点刚过,贵人办事确实高效,山上除了四顶帐篷和两名医务人员外,其他人和物都已撤走。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贵人和齐明能同意这么做,也是真的是Lasthope。
元宝到山崖下就一个箭步蹿上脚手架,拧身沿着崖壁上下搜寻起来,我嘱咐俩医生无呼唤不可出帐篷,也跟秦无鸣分头在四周逡巡。然而4个多小时后,我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剩下的唯一希望——元宝同学,偶尔快速移动,追寻着什么,却每每很快停下来,一脸迷惑。
西斜的阳光掠过山头投射到崖壁上,在乳白色的岩石上染出一片橙红,崖壁上钻出来的几棵小松枝在微风下轻颤,每根细小的松针都被镀上了一圈金线。
我扭头看了看小情侣,千金小姐苍白的侧脸因迎着夕阳而带上一层红晕,我心头一紧,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齐明笑是为了奶奶而拼命,可这姑娘呢。就别说现在什么也没找到,即使找到了什么,万一也无用呢……
秦无鸣阴郁的表情中开始浮现悲切,这几天虽没有深入了解,可他话里话外对齐明笑小朋友爱护有加。我拉拉他的胳膊,这边招呼元宝,示意大家先去吃点儿东西。
秦无鸣一口一口吃馒头如肥皂,我一条一条啄面条如吃药,气氛就像进了外太空一样压抑。所以元宝突然跳起来,把我俩唬得也条件反射般蹦起来,就见元宝一边抓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指着山崖叽叽哇哇,然后渴望地看着我们。
没等我说话,秦无鸣已然点头,元宝三下五除二扯掉衣裤现身白猿,再一蹿就上了崖壁。嘿,这俩小子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恢复原形的元宝,搜寻效率与之前天差地别,再微小的缝隙再柔弱的植物,都能被他搭上并借力揉身而上。
看着元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游走在山崖上,秦无鸣稍松口气,我们把升降机停在最高处,慢慢坐下来,星斗渐现,他俊俏的侧脸在星月下荧上一层冷光,可能是眼角眉梢挂着疲态,突然惊觉他再年轻也是个成年男人。
“盯着我干什么?”
他冷不丁一句,声音敲到寂静的山巅又弹回来,惊得我一抖,赶紧打个哈哈,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手,“一直没倒开空问,从云台山下来时你到底怎么了?可还有印象?”
秦无鸣低头看看搭在他手上的我手,我赶紧抽回来,脸蛋子上浮出俩字,尴尬。秦无鸣根本没看我,勉强扯嘴角笑一下,“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或者说是找一双手,温暖的,柔柔的手。”
“在我的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双手一直拉着我,带着我玩,时刻保护我。可就在我大病一场后,这双承诺永远拉着我的手,却永远消失了。我问过爸妈,他们却从不承认我身边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所问非所答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我干笑两声,秦无鸣歪头问我,“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在湘西见你,就知道你身怀上古剑气吗?”他成功了,我举手表示认真听讲。
“我病好后,始终不肯相信那双温暖的手只是病中乞求保护的幻想和梦境,于是开始留意。家里什么都正常,只有一件,我爸每个月都会有一天把自己关在书房,跟某个人通上一次长长的电话。每逢此时,我就想办法溜到门外偷听。”
他发觉父亲电话里总谈论一个女孩子,自幼身藏异能,极不稳定,电话商谈均是论如何治疗云云,偶尔晋嫣也会参与,言语间很是关切。秦小朋友窃听十几年如一日,直到听说这女孩子要到湘西学习,如今成年的他终于有机会亲自去印证。
我老人家兴起一身鸡皮疙瘩,呵呵两声,“找,找到了又如何?”突然发觉不对,反手薅住他脖领子,“你小子骗我,原来在湘西根本就不是去镇压什么骷髅成精!”
秦无鸣被我拽到切近,感觉他一张脸放大了许多,在他眼睛里除了映着我扭曲的脸外,还有天上一弯新月莹莹。我僵在当场,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这么个关头,他却扑哧一笑。尴尬的我松开尴尬的爪子,他平了平衣服,看着我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的手,继续笑道:“其实差不多,只是因果对调一下而已。”
他难得的笑容却因转头瞥到挂在崖壁的小两口迅速冷了下来。我有些不忍,稳了稳心神,站起来走到面朝小两口的一端。
“无鸣,你也知道,我对死伤之事非常敏感,此前因内息混乱只在白日灵验,如今经白猿调教,气息畅顺,对生灵的兴湮体悟更深。一时间解释不清,你只需知道,齐明笑二人所遇之事虽凶险,但我却未真的感到他们有生命之危。”
“当真?”听声音秦无鸣已一跃而起站在我身后。
“比我最爱吃的榛子都真。”我转身微笑,他一愣,眼里闪起一星亮光。我深吸一口气,“不过却有些事很难理解。”秦无鸣摊摊手表示愿闻其详。
“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找是否有永恒的爱情,现实里看不到,就去历史里找,历史里难寻,就去传说故事里找。传说里类似人体石化或木化的例子不少,泰山也有。”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泰山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相亲相爱,乐善好施。一天,他们救了一位在泰山遇险的花匠,花匠恢复健康后拿出许多奇花异草的种子相赠。夫妻二人将种子撒在山间,第二年泰山漫山花香,分外妖娆。因此丈夫迷上了园艺,决定外出学艺,却从此杳无音讯。妻子就一直站在山坡上焦急执着的期待着,漫天大雪掩没了她的身体,春天冰雪消融,妻子却不见了,在她站过的地方长出一棵松树,亭亭玉立。有一天,丈夫终于回来了,只见苍松不见爱妻,悲痛异常,于是在树下筑了石屋,日夜守护,把对妻子满腔的爱,都献给了泰山。
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比如治水的大禹娶了涂山氏,婚后不久便离家治水去了。涂山氏日夜向丈夫治水的方向远眺,望穿秋水也不见丈夫归来,最终化作一块望夫石,端坐在涂山东端,这一望就望了4000多年。此外,武昌也有望夫石,是一丈夫从军远赴国难,妻子望夫化为立石。宁夏、江西、贵州、广东,也有望夫石的故事流传。
与其说这是赞颂爱的常青,但躯体异化的总为女子,不过是中国王朝里扭曲了的女贞教化。在泰山夏夜黑黢黢的山影丛中,我不仅又唏嘘一次。
“即使这些传说有迹可循,然而身体异化的都是一个人,而且要么是石头,要么是树,像这种俩人手拉手一个变石头一个变树,实在没听过。”
秦无鸣刚张嘴要说话,却听元宝在远处嗷唠一嗓子,顺声音只见大约30米开外的小白猿四肢急速舞动,全身几乎是翻滚着顺山崖向我们急速靠近,诡异的是元宝身周竟裹了一层绿光灿灿的网,静夜里衬着白色皮毛,瘆人无比。
说时迟,就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元宝的刹那,绿网倏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