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性格其实都是自己最大的死穴,谁都看不到自己,即使有别人点化,自己也不见得能明白。但是转过来想,如果满地释迦牟尼和耶稣也挺可怕。
所以我在自嗨的路上越来越自嗨,把随遇而安、思维懒惰的天秤座性格演绎到极致。老蔡评价我说,这是个不爱带脑子出门的人,平时呜呜喳喳,都是拿乱七八糟的偏门知识唬人,一碰到真正要思考的问题就自动当机。
比如,当时如果是老蔡发觉秦家人可疑,肯定会不动声色留在咸阳弄个水落石出,既然已经知道随时可能出现绊马索,就一定先把钉索的拔了。可对我来说辨忠奸识真伪太累,所以干脆把秦家人一股脑都放到黑色筐里防备着,懒得去甄别到底怎么回事,里面有没有无辜者。
连这种大事情都懒得动脑子,就更别说吃喝拉撒了,而且最近日子实在太舒服,潜意识又总感觉动物都是好蛋,所以甚至连“大白猿娘俩的出现很奇怪”的感觉都在淡忘。
但是我不爱带脑子出门不等于没脑子,这时秦柯南同学用玩味的眼光看我,我虽然一阵阵发窘,好在很快把丢到墙角的一些疑问捡了回来。
我属于纯种杂食动物,不挑食是最大优点,不过从小到大只有一种东西绝对不吃——青丝玫瑰,也有人简称青红丝,是五仁兄的绝配。所以我小时候对只有五仁馅的元宵、月饼深恶痛绝,但随着社会发展五仁兄隐退江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个毛病了。
可前几天不知道猕猴群从哪里弄来几块月饼,被大白猿当做我们的早餐。我上桌后没仔细看拿起切开的月饼就啃,吃到嘴里才感觉好像是五仁的,刚要往外吐,但吧唧几下没有青红丝的味道,就忽略了。现在想来,月饼馅里明显有缺口,是青红丝被抽拨出去的痕迹。
连我这个口味都知道就太可怕了。
“估计你不会说想到了什么。”秦无鸣抽动了一下嘴角,“我怀疑它是——”
秦无鸣突然闭上了嘴,我刚要骂他吊胃口,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哼,余光扫到元宝的小脑袋从旁边树后伸了出来,不知何时它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再一次。回想起初见元宝的场景,我终于恢复buff全开状态,却略略浮出一丝伤感。
更意外的是,平时只黏我的元宝几步窜到秦无鸣身上,用小爪子拎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从对面只能恍惚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秦无鸣接过来看一眼,皱着眉头问,“是让我出去买这些?”
元宝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一群猕猴从林子各处快速钻出,对着秦无鸣连拉带拽,就差抬着走了,稍远点儿看就像浑身挂满了绒毛玩具,这一团动物迅速拐过山坳,只听见隐约传来“我尽快回来,别轻举妄动”。
现在这情况他应该担心自己吧?我摇摇头,有点儿啼笑皆非。转身回到洞里,然而大白猿也不在。正纳闷呢,又溜达回到门口,这才发现地上用石头草草划出仨字儿,要不是这会儿夕阳余晖的反射,恐怕很难看见,写的是“红石峡”。
深吸一口气,这应该是大白猿写给我的,看来元宝拉着秦无鸣连夜出去买东西,恐怕也是故意为之。它要找我单独聊聊?胡思乱想中,我逐渐接近红石峡,太阳公公已打卡下班了,远望去峡内一片昏暗,等我绕到石棚前面,突然虎躯一震。
石棚内影影乎乎有俩人,对,俩人,而不是一猿一人。
刚要走近仔细查看,突然石棚内传出:“就到那里吧,不要往前走了”,很优雅的中年女子的声音。
我下意识站住,感觉有点儿懵,石棚内一声幽幽的叹息:“哎,小小姐的醇厚跟小姐很像。”
啊?什么小姐小小姐,说的跟绕口令似的。
“小小姐,第一次剑气激发在何时呢?”
她此话一出,我浑身一激灵,“你到底是谁?”
看我倒退两步,石棚内的女子语气又温柔了两分:“我就是白猿,请小小姐放心,我是不会害你的,只是眼下不便见面。”
经济学说,任何投资行为其实都是在判断背后的机会成本的大小。在自称白猿的女子说了下一句话后,我决定用不算秘密的小秘密换她的大秘密,哪怕不知真假。
我第一次剑气激发就是那次跳楼,在那之前,无论是剑气还是仁慈之气,都只是内息,顶多异于常人而已。我本想一死了之,但蔡狂不顾生死陪玩跳楼,我反过来想保护他的本能在生死瞬间让所有内息冲破玄关,打穿了游泳池底,让我们跌落在大楼地下室的垃圾山上,否则以三四米深的泳池根本不足以抵消高空坠落的冲击。
可从那以后,剑气终可外化,虽不见得紫电青霜,但伤人毁物却挺拿手。
“哦,那小小姐是否有思考过,为何养育你二十年、视如己出的蔡先生夫妻会突然说破收养一事?一直疼爱小小姐的狂少爷为何面对告白会选择如此直白的方式拒绝呢?”
“这不重要。该你了,你说的,如果我回答你的问题,就告诉我生母的事情。”我已微怒,幸亏她自称是白猿。
再一声叹息后,“小姐芳名风歌,沉稳不失温婉。小姐先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立誓世代守候风家。可惜,这一代,我贪图人间情缘,未能守护小姐周全,还累及小小姐——”说到这儿,不知道是该叫猿人还是人猿的主儿,哭开了。
“咱能说重点吗?”我急得原地直转。
黑暗中那位似乎抹了一把鼻涕,“也是在这云台山,三十一年了……”
一切,骤然发生,此后那一幕跟慢镜头一样无数次在我眼前重播,但再也无法挽回。
那时,我仅靠条件反射下意识接住了从对面震飞过来的身体,石棚轰然倒塌。
“你!”
我和怀里的人异口同声,我惊讶于她的面目,她吼的是挺身立于眼前的男人。
一把石刃从后穿胸而出,血浆喷染,红得刺目。
对面男人冷冷地看着。
灵力涣散,人形已维持不住,我缓缓将逐渐恢复兽型的白猿扶倒在地上。冷面男人掸了掸衣角的尘埃,昂首迈腿就走,我想起身拦他,却被白猿拉住:“放他走吧,我们欠他的。”
白猿的眼神开始飘摇,她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拉着她的手,跪坐在旁边。她呛咳一阵,嘴角渗出血丝,我几番张嘴都没能喊出那个称呼,倒是白猿苦笑了一下极其艰难地说:“小小姐没想到是我吧。”
白猿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小姐,别丢下我,是我不好……放心,我会把小小姐养大,告诉她别被臭男人骗了!”
我心下黯然,手被白猿抓得生疼,这个不知历经人间几百几千年的灵兽,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牵挂的却是许与人类的承诺。
白猿突然拉住我,我被她拽得几乎要伏在她身上了,她盯着我的眼睛,“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不—起……”
不知道人格分裂是不是传染,我看着一个自己抱着白猿嚎咷痛哭、涕泪奔涌,另一个自己则极其冷静地分析:她到底是谁,她能变成闵姨就是真的闵姨吗?如果真是闵姨,不是应该要杀我的吗?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旁边停下,一双手把我从白猿身上扶起,掏出纸巾给我的脸打扫战场。我抽噎着:“死——死了——”。秦无鸣轻轻揽住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
一两分钟过后,泪水模糊的双眼逐渐清明,突然发现除了秦无鸣,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年龄比秦无鸣稍长的男青年,此刻握着白猿一只手,也是眼角挂泪。
看我看他,这男青年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接过来发现是一个小布条,似乎是从什么上撕下来的,上面模糊有四个字“SX晋祠”(不知道起点为啥把汉字变成了拼音缩写)。
秦无鸣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们回到山洞看到地上的留字就急忙往这儿赶,在山峡口碰见一个男人,元宝认出是他父亲,他父亲留下这个布条就走了,似乎也是位武林高手。”
“元宝,元宝呢?”突感急火攻心,我该怎么面对元宝,我该怎么说,难道要直言:“元宝对不住,我早就知道你爸爸醒着,但是没告诉你妈妈,结果把你妈妈害死了”?
秦无鸣扭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跟一双清亮但略带伤感的眼睛撞在一起。
那个男青年轻轻放下白猿的手,慢慢为白猿合上眼睛,又缓缓起身。
这个人是——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