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已卸甲归田,可求其东山再起的人很多。眼下又来两位,仆人前去应付。看那发型,从额前到两鬓的头发被剪短,其余头发束在脑勺成椎髻,仆人就知道他们来自越国,因为吴国方面不可能来人。果然两位自报家门:“越国特使拜见孙武将军。”
“对不起,主人外出。恕小的无礼,主人临行前有言:凡求出仕者,一律不见。”
越人不肯罢休,翌日再来,恰巧遇上垂钓归来的孙武。彼此自有一番礼节。
特使说:“在下翻阅兵书,略有疑惑,望将军赐教。”
孙武拒受“将军”之称谓,两位越人改口称其为“夫子”。
越使说:“早年,曾有中原人士到吴越偏僻之地,教授以中原礼仪和车战技术。论行军作战,中原各国擅车战,有贵族之风,讲究礼仪。是故,晋文公有『退避三舍』,宋襄公有『不擒二毛』(二毛指老年人),『不鼓不成列』等。可如此一来,作战岂不如村夫群殴,或是孩童嬉戏?就行军作战,不知孙夫子有何高见?”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孙武随口说两句,引来两位越人拍手叫好。
“所以3万吴军能敌20万楚军。孙夫子,神人也。”另一位越使也开口。
“兵者诡道,不假。可为人得行天道,其国可破,其民不可滥杀,否则天理难容。”
说到这里,孙武的眼前似乎燃烧着楚国都城的战火。当他回复平静时,意识到他们的来意昭然若揭,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又提伐楚旧事,又是来求孙某出山?”
方才滔滔不绝的越人指着同伴说:“这是我越国太子。”
孙武朝太子行君臣礼节后,说:“天下能人应有尽有,岂非孙武一人?不妨学吴王设一招贤馆,天下才人自来。”
越使说,越国不乏各国客卿,可所招之人,多为酒囊饭袋,还特地以两个楚国人为例。
“一个叫文种,在楚国就是小官,一无专长,到了越国还是小官。另一个叫范蠡,更不像样,此人癫狂负俗,在楚国时,有人要见他,他竟然穿黑衣学狗爬,朝着来客学狗叫。”
越使说到这里,孙武的仆人不禁失笑。孙武虎视着仆人,仆人不敢笑了,然后说:“酒囊饭袋?想当初孙武也是酒囊饭袋,刚到吴国时,为了填报肚子,不得不躬耕于田园。想当初伍子胥更是酒囊饭袋,为了混饭吃,不得不沿街乞讨。这些陈年旧事,二位可曾知晓?”
“可越国眼下急需像孙将军这样的人材。”越国太子说到。
孙武一本正经地说:“楚地多材。吴国重臣伍子胥和伯嚭是楚国人,为秦穆公所重用的百里奚是楚国人,孙某所敬仰的老子是楚国人。两位在越的楚人肯定是人材。我看太子,有吉人天相,今后定有楚人相助。”
太子想继续说服,可孙武归隐之意已决,两位越人不得不告辞。
当越人走远后,仆人对孙武说:“主人,您说越太子吉人天相?可那太子长颈鸟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借口而已。越太子是不是好东西,今后自见分晓”孙武说。
“那个学狗叫的楚人,真的是人材?”仆人又问。
“我怎么知道呢?”说完,孙武望着青山绿水沉思着。
他已彻底不相信天下诸侯,不论是中原的礼仪之邦,还是四围的夷狄蛮荒之国,国只是诸侯王个人的国。纵使有为之王,如齐桓公、晋文公、楚襄王、吴王阖闾等,无不目光短浅,得一时之利,就开始骄奢淫逸。想到这里,他的眼前浮想出吴王阖闾和太子夫差,还有那狂妄不羁的大笑。
“从今往后,在院子里立一张牌,上书,凡求孙武出仕者,一律不见。”他转身对仆人说。
文种派家奴到苎萝村接范蠡回都城,顺便捎一封书信,信中言到:“大王病笃,朝中疑有生变,有要事商榷,望速回都城。”
读毕书信,范蠡感觉有腥风血雨扑来,回到都城径直赶往文种的宅第。
“子禽兄,具体是什么事?”莫逆之交一见面,连礼节都可省略。
“眼下朝中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拥太子勾践,另一派拥公子达。少伯,你向着哪一派。”
范蠡若有所思地说:“若按规矩,向着太子勾践,毕竟他是嫡长子。可内心深处,向着公子达,公子达聪颖贤明,礼贤下士,曾多次邀范某谈论天下大事。至于太子勾践,未免太过骄奢。”
文种颔首默认,接过话题说:“可公子达年青气盛,锋芒毕露,不知进退之礼,故为石买所忌恨。”
提到石买,范蠡内心的不悦全部写在脸上,不禁说到:“石买拥护太子勾践,对吧。”
文种点头,范蠡任性地说:“那我就拥护公子达。”
文种说:“不可。朝中大事,不可意气用事,今日为敌,明日为友,皆一朝一夕之事。石买为人残暴贪婪,视其为眼中钉者,并非少伯一人。立储之事,非同小可,若意气用事,就得罪太子,一旦太子登基,可就是人头落地之时候。”
“可得罪公子达不也……”范蠡反驳到。
文种说:“公子达一派难成气候,都因大王宠爱公子达,曾两次想改立他为太子,因为皓进等人的劝谏,才搁置不论。大王老了,心智也老了,眼下有病在身,又心血来潮,想改立太子。这王位更替,险之又险,稍有差错,人头落地。再说,石买居国有权,他拥太子为王,太子肯定为王。所以到底拥护谁,你我必须达成一致。”
“范某听子禽兄的,拥太子勾践为王。可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公子达。”说到这里范蠡低头叹气。
“无可奈何。此番拥护太子,目的有二,一是暂缓和石买的矛盾,二是引起太子对你我的注意。少伯,你不是上通天文地理,下晓医术占卜吗?”
一经指点,范蠡如梦初醒地说到:“好。范某就说天象异常,紫徽星突为阴云所遮,恐有不祥之兆。谎言虽恶,可能免血雨腥风,岂不善哉?”
文种接着说:“接着你独自上报皓进大夫,让他代为进谏。”
“为何是范某一人呢?”
“你我同为楚人,岂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伯不是郁郁不得志吗?机不可失。”
说完,两人紧紧握手。
病榻前,公子达正照料越王允常,从喂药到扶越王躺下再到盖被子,其细心之处,无异于庶民之子。越王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执事太监上前禀告,说是皓进求见,有要事上奏。越王示意,公子达退下。
“皓进,又发生什么事?”一看到他,越王直奔主题。
“此次微臣是代太史范蠡上奏。太史昨夜观天象,说紫徽星异常,为阴云所遮,恐为不祥之兆。”
“昨夜,天象真有异常?”越王半信半疑地问到。
“看天象,占国运,中原各国,莫不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范蠡,上知天文地理,下懂医术占卜,大王信他,才任之以太史。”
“好了!好了!”越王不耐烦地说:“依据天象,我越国似乎有灾难,眼下朝中局势如何?”
“眼下我朝,正如东海,波涛汹涌,明的暗的都有,岂止人心浮躁,简直是人人自危。北边的吴国,自伐楚大捷后,对我国更是虎视眈眈。微臣斗胆,冒死上奏,若朝中有变,吴国定乘火打劫。大王勤政六十余载,励精图治,功在千秋,微臣诚不忍,不忍……”皓进开始吞吞吐吐。
“不忍什么?不忍寡人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无非想劝寡人不要重立太子。”越王面有愠色地说。
听到这里,躲在帘幕后偷听的公子达一脸惊慌。皓进一时无语。
“姑且不谈朝中大事,谈一谈家事。一样身为人父,面对着众多的儿子,你难道不曾宠爱某一个吗?”越王侧身问他。
“大王的家事,就是朝中大事,朝中大事难容儿女亲情。大王容儿女亲情,可吴国容我越国吗?望大王明鉴!”
“好吧。那就让太子勾践监国。”事已至此,越王不得不下决断。
“大王英明!”皓进稽首叩拜。
“还有一事,要和爱卿商量。等太子继承王位之后,让范蠡回朝堂。十年来,因为石买,委屈了他。”越王若有所思地说:“寡人老了,心智也老了。一切留给太子吧。”
说完,躺下休息。当皓进告退之后,越王允常朝对帘幕之后的公子达说:“出来吧。不是父王不容你,也不是皓进等人不容你,而是眼下越国的局势难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