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一心想着灭越,可夫差一心想着北上讨伐齐国。当时光进入公元前489年年初时,齐国国君姜杵臼终于逝世,谥号齐景公。
齐国公室立即昭告天下。当诏书传到吴国时,君臣上下正在上早朝。
齐国特使念到:“周敬王30年,齐公薨,谥号景公。公子荼,继任新君。丧期大事,举国哀悼,礼不伐丧,天下皆知。特以此诏,告发天下。”
“寡人哀之。”收下诏书之后,吴王淡淡地说。当齐国使者走后,吴王朝殿外说:“派往齐国的探子何在?”
“报!”有探子趋行入殿,屈身跪下,说到:“属下在此。”
吴王要他说一说齐国的情况。探子字正腔圆地说:“启禀大王,齐公嫡子早夭,世子之位,经年未决。目下齐公有子六名,中有五名,业已成人,然齐公生前宠爱幼子公子荼,是故弃长立幼。”
夫差问:“幼子之母,可有来头?”探子如实禀报:“幼子之母,身份卑贱,品行不佳,以至于齐公欲立幼子为嗣时,曾数度难以启齿。”
吴王不假思索地说:“人之贵贱,取决于身份高低。这齐公甚是昏聩,竟然欲立破落庶子为继任者,真乃不患见笑于天下。”继而,夫差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当场宣布:“开春过后,乘齐国举丧,寡人决意发兵北上。”
伍子胥深知,吴国素有“伐丧”的传统,两次针对楚国,一次针对越国,而今夫差想称霸中原,依旧坚持传统,也就不便发言。
阿谀奉承乃伯嚭长项,他急不可待地跳出来支持夫差的决意,说:“微臣复议。齐国历来内乱不止,卿大夫间拉帮结派。而今国君归天,权臣正忙于争权夺利,所以眼下伐齐,乃千载良机。齐国毕竟乃大国,一旦缓过神来,可就无从下手。望大王莫失良机。”
“好!说到寡人的心坎上。称霸中原,乃我吴国千秋大业,从太伯以来,孜孜以求。眼下发兵,机不可失。”吴王大声说。
伍子胥终于进谏,说:“大王称霸中原,固然可嘉,然北上之前,势必灭掉越国,方可无忧。”
对此,夫差的心凉了半截,伯嚭暗自骂伍子胥:你这不是反对大王北上?于是问:“相国为何揪越国不放?”
伍子胥一脸严肃地说:“老臣闻说,目下勾践食不二味,衣不重彩,吊唁死者,慰问病者,欲用民众,伐吴报仇。勾践不除,必为后患。齐国,远在千里之外,不过癣颉之疾,吴越两国接壤比邻,同风同俗,越国才是心腹大患。”
宝刀未老的伍子胥见夫差不理不睬,逞热血之澎湃,继续进谏,说:“孙武将军有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齐国乃中原大国,岂能一时攻下?发兵伐齐,少者数月,多者数年,一旦吴国后方空虚,勾践即可乘虚而入,伺机报仇,到时将后悔莫及。望大王深思。”
夫差用三分不屑的语气说:“越国虽臣属我国,然寡人对勾践并非毫无戒备之心。公孙雄何在?”夫差朝堂下喊道,公孙雄及时出列后,夫差问他越国的情况如何。
公孙雄身负监查越国之职,他知晓吴王请他出列乃为压制伍子胥,于是他字字铿锵地回答:“启禀大王,末将身负监察重任,绝无懈怠,目下越国无事,无兴甲厉兵之举,但闻勾践效农夫自耕,夫人仿农夫自织。”
“效农夫自耕?这不过是障人耳目。公孙大夫可别被蒙蔽双眼,枉负监查之职。”伍子胥毫不留情地批驳到。
伍子胥有智商没情商,他的话语显然激怒了血气方刚地公孙雄,对方也不客气地回驳:“伍相国行事之风,公孙雄不敢苟同。想当初出兵楚国时,您也说杀楚王杀楚臣毁宗庙,不惜率疲乏之师,日夜穷追外逃的楚王。可后果如何?让秦国有机可乘,协助楚王之师,出兵讨伐吴国。”夫差认为伍子胥终究是功臣,只是年老智昏,待公孙雄说完后,他说:“公孙雄,不得无礼。”
公孙雄应声退下,可伯嚭站出来说:“相国认为勾践有谋反之心,却无证据,此理不通。相国莫嫌伯嚭旧话重说,可伯嚭所言乃天下至理。古之伐国,服之而已,今越国已服,又何求焉?”
伍子胥暗骂伯嚭:“好你个伯嚭,你再次提醒大王,想做霸王,就得带头尊周天子,不得胡来。既言尊重周礼,为何行丧期讨伐之举?须知,丧期不举兵,乃天下惯例!”他本想发火,可一想到“伐丧”的传统涉及好几代先王,也就隐忍不说。
夫差递眼神给伯嚭,于是伯嚭继续不依不饶地说:“举大事者,须有仁厚之心,如天地江河,厚载万物。杀勾践,失我大王仁义,如此一来,天下诸侯,岂能服我吴国?”
事到如今,伍子胥被逼入死角,无话可说。
散朝之后,伍子胥闷闷不乐地回家。儿子伍封见状,问朝堂之上发生何事。得知吴王一心要北上讨伐齐国,伍封只能无言以对。伍子胥不禁一声长叹,说到:“事到如今,为父后悔莫及。”伍封问:“父亲为何出此言?”伍子胥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想当初,为父把伯嚭引荐给先王,曾有一大夫名为被离,有心提醒为父,说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擅杀,如若重用,恐为后患。可当时为父置若罔闻,还言辞凿凿,道是和伯嚭乃同病相怜,同忧相救。以至于有今日困局。”
开春之后,夫差领着数万吴兵北上,开始称霸的旅程。逼近齐国边境时,他派出若干个能读书识字的将士,令乔装成士人模样,混入齐国都城临淄以探风声。数日过后,那些人回来说,齐景公临死前决意要立幼子姜荼为国君,为防止出事,把其他儿子一律流放到齐国东部的莱地。当齐景公逝世后,各位公子都害怕受迫害,弃丧事于不顾,纷纷出逃,于是百姓们编了一首歌谣唱道:“景公死了不去埋,军国大事不考虑,各位公子们啊,你们要跑到哪里去?”以此来嘲讽齐景公的儿子们。夫差听了此事后,呵呵作笑道:“这齐国还真乱。”
齐景公晚年昏聩,政局因此日渐不稳,到了眼下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齐景公临危之际,分别委任国夏和高张二位大臣为左相和右相,令其一心辅助姜荼。这一举动引起其他大臣的强烈不满。大臣田乞早怀窃国之心,为拉拢民心,一直实行开仓赈粮的政策,所以百姓都说他的好话。当晏婴在世时,曾善意提醒齐景公,然对方不以为然。齐景公死后,他决定在朝堂上下挑拨离间,以得渔翁之利。每逢上朝,田乞总与国夏、高张等人同乘一辆车,以表忠心,一路上总是污蔑其他大臣,说他们不同意立姜荼为国君,正密谋造反。另一方面,田乞在其他大臣们面前游说,说国、高二人一心想剪除异己,劝他们先下手为强。于是朝堂浑水被田乞搅得越来越混。就在此时,吴国发兵边境,来势汹汹,身居要职的国夏、高张二人几乎是在毫无备战的情况下,被迫应战。
当吴齐两国对峙时,伯嚭一眼看出端倪,对夫差说:“大王,此战我吴国必胜。您看那齐军阵势,不整齐,看那装备,不完整,再看那士兵的神情,一脸阴郁,想必是仓促应战。”
夫差微笑着颔首默认,一幅胜利在握的神情,他细瞧齐师阵前战车无数,不禁仰天大笑,转身对吴兵说:“将士们,齐国人真有意思,阵前摆那么多战车,诚心要我们玩战车呢。”说完大笑不止。
齐国权臣国夏被激怒,在阵前大骂:“尔等蛮夷之人,休得胡言!既言开战,却无战车,成何体统?”
“要玩战车?寡人一人作陪。寡人的将士可不作陪。”夫差头昂着天,大声说,他的揶揄,引来对方激烈的谩骂,国夏高声说到:“全体将士,听我号令,冲!”
吴国的骑兵和步兵,以及少量的战车兵,像被捅破的马蜂窝,黑压压地扑向齐军。战车笨重,灵活性差,战车兵哪是骑兵的对手?根据史实记载,战车之后的步兵,乃身份低贱的奴隶,身上多无铠甲护身,面对着全副武装的吴国步兵,齐国步兵弱如无壳河蚌,哪是他们的对手。齐国统帅所担忧的还不是这些。吴国毕竟乃孙武的勇武之地,其用兵智慧大都留在吴国。孙武曾提出“兵行象水”的理论,进而论述“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的道理,所以夫差用兵如同流水,阵型布局无常形无常态,能根据对方的变化而变化。可中原各国的战法还遵循着看似荒唐的礼仪,中规中矩,打仗似乎成了村夫群殴。所以一战下来,谁强谁弱,很快见分晓。
国夏与夫差单打独斗,不禁谩骂对方:“卑鄙!你们不按常规作战,阴险使诈,蛮荒至极,算什么英雄?”夫差得意洋洋地说:“你们那些破规矩,我们全然不守。我们只相信,兵者诡道也。”说完又是哈哈大笑,笑声如惊天巨浪,拍岸而响。俄而高张前来助阵,打退夫差,并建议国夏赶快撤兵,否则要全军覆没。可国夏不肯罢休,有一副将上前说到:“相国,眼下还是以国中大事为重,这蛮夷之徒,姑且任其得意一时,过后清算也不迟。”国夏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命令鸣金收兵,威震中原的齐师,在蛮夷之徒面前落荒而逃。吴军大获全胜,全军上下挥舞兵器,大声吆喝着,惊天动地。夫差决定就在当地驻军,明天一早,还要继续北进,直逼国都临淄。
可翌日一早,齐国竟然派人来言和,还送来厚礼,是金光闪闪的珍宝和水灵灵的歌舞伎。初次北上能获胜,夫差已经喜上眉梢,他也知晓齐国乃中原大国,并非一日能拿下。于是就干脆接受他们的议和。
得知捷报后,太子姬友决定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父亲的凯旋。他命令国都附近的百姓列队城门外,手里拿着鲜花美酒旌旗等物,热情迎接吴王,更命令他们高呼着:“大王神勇,威震中原”的口号,来赞颂吴王。战车载着吴王缓缓向城门驶去,吴王像天子出行风光无限,笑容可掬,尽情地享受着百姓的欢迎。伍子胥被迫前来迎接,内心很是尴尬,眉目之间愁云惨淡。进入王宫后,夫差决定大摆庆功宴,太子低声问:“要不要邀请相国?”夫差说:“怎能不请?还要以最高的礼节来邀请。”夫差所为乃明褒暗贬,意在向伍子胥拍板,谁说北上与存越不可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