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勾践越之后,伍子胥以称病为理由,屡次不上朝。无奈之下,夫差派太子姬友前往探望。临走之前父子间有一场对话,夫差意味深长地说:“等父王百年之后,友儿将继任王位,所以从现在起要学如何与朝中大臣相处。”太子问:“伍相国有大功于国,此等元老大臣该如何相处?”夫差正色说到:“情面上要敬重,伍相国年纪大脾气也大,所以要让他三分。可臣子终究是臣子,吴国乃姬姓之国,非伍姓之国。友儿,这一点要切记。朝中大事,事先确实要与臣子商议,然决断权是落在你的手里。你可听明白?”太子颔首回答:“儿臣明白。”
若不是父亲命令,太子还真不想去见伍子胥,理由是伍子胥霸气太重,正如之前伯嚭所言:“伍相国倚老卖老,欲与大王分庭抗礼”。存越还是灭越,表面上看只是政见不一,实际上还牵扯到朝堂之上谁执牛耳的问题,夫差的用心,太子自然明白。
渐渐地,太子来到伍子胥的府邸。得知太子前来,伍子胥装出病恹恹的样子,让家奴搀扶着他走出卧室。正当他欲要行君臣之礼时,太子姬友说:“相国贵恙在身,不必多礼。友特奉父王之命前来探望相国。”伍子胥说:“谢大王盛意,然老臣的病情难见好转。”太子不愿意与伍子胥绕弯子,干脆直抒胸臆:“敢问相国,病因可是越国?实不相瞒,友对父王的决断也持有异议。”听到太子这么说,心里暗喜,说:“太子如此想,甚好,望劝谏大王不可对越国麻痹大意。老臣日夜担忧,勾践有朝一日会举兵伐吴。”夫差父子早就知晓伍子胥是装病,眼下太子愈发确定,于是说:“麻痹大意?之前友也如此认为,还特意进谏父王。”说到这里,他有意不说,伍子胥催他说,于是他继续说:“勾践是已归国,然防越之心并非全无,特令有司日夜监查,是故勾践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间。相国若有疑虑,亦可派人前往监查。”
话到最后,伍子胥终于明白,原来夫差父子政见一致,都不持灭越之心,太子前来不过再次强调夫差的立场。待姬友走后,伍子胥想着这病不该长久装下去,太子的话倒提醒了他,于是他决定派人监视勾践的行为。
当伍子胥的亲兵来到越国,碰上春风满面的勾践,他一身朴素的打扮,若不是事先知晓他就是勾践,伍子胥的亲兵还误以为他是农夫呢。那勾践手里捧着二壶酒,身后跟着一个壮汉,那壮汉正赶着一头猪,彼此朝一户农家走去。敲开门后,勾践作揖贺喜,用爽朗的声音说:“恭喜,恭喜!听说昨夜你家生个女娃子,寡人特意前来祝贺,献上一头猪外加二壶酒,不成敬意。”
开门的那一瞬间,年轻的农夫正哭丧着脸,怨愤媳妇没能替他生男娃,突然看到勾践前来贺喜,满脸惊讶,以至于无语,待缓过神来,他的脸色如同雨过天晴,顿显喜色,赶紧请勾践入屋。俄而,有一农妇抱出女娃子,勾践顺手接过,做一番逗弄,一脸欢乐的神情,像对待自己的婴孩。那农夫接受礼物之后,一脸不解地说:“贱民不过生一女娃,哪能受主公如此大礼呢?”勾践说:“寡人喜欢女娃子,你要是能多生几个女娃子,能得到的奖赏就更多了。”
勾践笑了,农夫一家也跟着笑了,这一副与民同乐的场景,让屋外的伍子胥家奴看得心生惊叹。
突然有三两个人,急冲冲地走来,看他们的着装甚是朴素,然其举止风度,却有异于庶人。他们也进入农夫家,对勾践行君臣之礼,勾践称呼为首一个为“文大夫”。原来文种找勾践商量大事,得知其前往某户农家,于是也就前来。
文种对勾践说:“微臣有要事欲与主公商议。”勾践乘势说:“寡人也有事欲与文大夫商议呢。”一经追问,事关生聚人丁。农户想挽留勾践等人吃午饭,勾践同意了,但要求文种等人须掏出一点礼钱。饭菜端上来,伍子胥的家奴凭借其好眼力,一看看出那并非山珍海味,不过农户的家常菜,暗叹着:“如此粗陋不堪的发菜,勾践竟然能够下咽。”
就餐期间,越国君臣商议着生聚人丁的事情。勾践说:“寡人思索着,越国务必生聚人丁。”文种笑着说:“微臣正为此事前来。因会稽败北,越国人丁锐减,或为吴人所杀,或为吴人所掳,或溃逃他国。目下,主公虽然诚迎天下人入越,然天下百姓敢于脱离旧主逃离他国者,毕竟是少数。因此,若欲兴旺人丁,还是以生聚越国本地人丁为主,以诚迎他国人入越为辅。”由于身在民间,勾践时刻注意自己的亲民形象,一脸谦逊地说:“寡人听闻,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归下也。而今天下百姓归越者,寥寥无几,盖因寡人无能。既已如此,寡人就率越人繁衍生息吧。”文种接着说:“主公过谦。昨夜,微臣草拟一份生聚人丁的奏折,过后请主公过目。”勾践说:“那份奏折没带在身上,对吧。内容应该还记得吧,念几条给寡人听听。”于是文种列出其中两三条,说:“壮者无娶老妇,老者无娶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勾践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地颔首默认,待文种念完之后,他想到送给农户的礼物,对文种说:“依寡人之见,务必加上,生女子者,赠二壶酒一豚,生丈夫者,赠二壶酒一犬。”文种不禁问道:“生女子者,赠之以豚,生丈夫者,赠之以犬,是否有失轻重?”勾践说:“眼下我越国急需女子啊。文大夫忘了吗?兵败会稽时,为乞降于吴,我越国献出无数女子,以至于越国眼下,有多少适龄青壮未娶。”文种回答:“微臣明白。”
由于谈论的是国之大事,君臣之间尽量压低声音,所以户外的伍子胥家奴几乎听不见他们在商议什么。眼下的勾践与民共甘苦,对伍子胥家奴而言,把这一消息上报给主人已经足够。
当伍子胥听闻勾践食不二味,衣不重彩时,深感不妙,久经世故的他,可谓火眼金睛,一眼就知晓勾践是在韬光养晦,借拉拢百姓以达复仇目的。
“属下暗访期间,曾看到勾践和一臣子密谋某事,然距离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家奴一五一十地报告情况。伍子胥问他的亲兵:“可记得那越臣的模样?”当亲兵具体描述那人的模样后,伍子胥不假思索地说:“该是文种吧。三年前,勾践派他前来乞降,所以老夫倒还记得那人模样。”
正在此时伍子胥的儿子伍封从后堂走来,说:“父亲,依儿之见眼下最好要想方设法拉拢文种。文种不可小视,勾践入吴为奴期间,越国上下全由他把持。”伍子胥问:“封儿打算如何拉拢文种?”伍封笑着说:“此事就包在儿子身上吧。”官场中的各种明暗规矩伍子胥并非不懂,于是就答应让伍封前往越国。
文种忙完内政大事后回家。刚到家门口,其妻说:“方才家中来客,正在前堂等候。”文种一进正堂,一看来者皆为陌生面孔。为首者长得气宇轩昂,上前作揖说到:“在下徐封,愿与文大夫结交,不知可否单独商量?”伍封建谎称自己为徐封,说完话后环视着正堂左右,又递眼神给文种。文种明白来者用意,命令闲杂人等退下,离开时顺手关门。那伍封改变脸色,叹气说到:“方才徐封冒昧,巡视贵府上下一番,贤者如文大夫者,岂能住如此陋室?”听那言辞,文种已知晓来者不善,人世沉浮几十年,从楚国到越国,他与范蠡一样,因为非贵胄出身总是受人鄙夷,岂有人恭维。于是陪笑道:“尊客有所不知,自越国败北以降,国都一度失陷,百姓一度遭殃,文种能苟活至今,全赖苍天厚爱,又有何求?”
“带上来。”伍封命令他的随从帮出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金银珠宝,正闪闪发光。看到珍宝瞬间,文种确实心有所动,可暗想着:“眼下越国正是自己用武之地,他日报仇完毕,还愁无所得吗?来者企图贿赂我,料有勾当。”于是他的理智战胜了欲望,一脸正色地说:“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尊客的美意,文种心领了。”
伍封见文种不为珍宝所动,干脆道明来意,说:“实不相瞒,在下乃吴国大夫,身负监察越国之职。前日有人亲眼所见,文大夫与勾践密谋伐吴。然徐封念文大夫乃贤者,不忍见其遭血光之灾,望大夫一一供出,如此一来,谋逆之罪尽归勾践勾践,文大夫可置身事外。”听到这番话,文种是脊背发凉,两股几欲颤栗,可还是静下心来沉思着:“复仇一事尚在筹划之中,连兵甲都不曾锻造,何来证据在握?”于是他大声说:“越国上下对吴王是忠心一片,日月可鉴,何来逆反之说?徐大夫声称有证据在握,望请出示!”文种虽然不认得伍封,可也猜出他与伍子胥肯定是一伙,一心想灭越。
眼看拉拢失败,可伍封还是不肯罢休,一边陪不是,一边命令属下带上一个美人,那女子约摸二八芳龄,杏眼桃腮,光洁诱人。那伍封说:“文大夫若不嫌貌丑,就收下吧。今后还有更多美人呢。”
文种内心极为恼怒,可一想起眼下越国正急需女子,于是妙计上心头,想与对方演一场好戏。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嘻嘻地说:“大夫请看,文种都一把年纪,只怕要委屈女子。这女子我替越人收下,谢谢大夫。”说完拱手作礼。那伍封一脸不解地问:“什么叫替越人收下?”文种陪笑道:“来会稽途中,不知大夫可否留意,眼下越国有一大批青壮未娶呢。大夫既然送女子前来,依文种之见,不妨赏给那些未娶青壮,如此一来,越人愈发感怀吴国之恩,此来两国之福,望大夫玉成此事。至于文种吗,都一把年纪,有个老妻就够了,别再委屈女子啦。”
那伍封听那文种满口胡言乱语,不禁恼羞成怒,见拉拢不成,俄而带东西走人。
文种毕恭毕敬地送他走出家门,待伍封走远之后,他自言自语着:“老者无娶状妻,此令由文种所定,又岂能率先违背呢?眼下文种纵有纳妾之心,也不敢啊。”
那伍封回家之后,把所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父亲。伍子胥老谋深算,还是看出一点端倪,说:“看来越国在生聚人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