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勾践君臣归国,文种率宦士家属及其百姓在城外等候。当勾践等人出现时,文种激动不已,大喊着:“恭喜大王归国,微臣文种特率众人在此迎接。”随着文种那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跪地。起身之后,越世子与夷率先冲到父母跟前,范蠡之妻黄氏带着儿女上前和范蠡相拥。人人喜极而泣,场面颇为感人。过后,有一百姓斟满一碗清酒,说:“听说大王归国,我等贱民不甚欣喜,特为大王接风洗尘。”勾践饮下那碗酒水,扶起老人,也劝所有人起身。勾践还特意强调:“越国没有大王,越国的大王是吴王,你们就喊寡人为主公吧。”勾践觉得老人的声音很怪,诧异地问:“老人家,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越国当地人。”老人说:“不瞒主公,小老儿是楚国人,身后这些人大都不是越人。听说越国免赋税缓徭役,所以就一路乞讨,逃到这里来。”
文种上前说:“主公,微臣怜其孤苦,就收留他们,为防不测,让他们入乡随俗,效越人断法纹身。”勾践爽朗地说:“文大夫做得对!我越国欢迎外来之人。”接着对老者说:“逃离故地脱离旧主,太危险,一不小心会被砍去双脚。这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老者激动地说:“小老儿能见到主公,之前所受的苦也就不值一提。”说完还留下眼泪。
文种面有难色地说:“有一事,望主公能速下决断。”勾践问是何事,文种继续说:“三年来,都城的流民是越来越多。先前只是沿街乞讨,可后来人数多了,还拉帮结派,吴人一帮,楚人一帮,迫于生计,不但入室抢劫,甚至还杀人放火。”
说到这里,所有人跪地求饶:“大王饶命,我等人只想有口饭吃,求您收容我们吧。”
文种又是面有难色地说:“微臣只好先暂时收留他们,让他们开荒地,修道路等等。是去是留,微臣不敢乱下决断,盼主公早归……”
未待文种说完,勾践插嘴道:“寡人不是说过吗?我越国欢迎外来之人。你们都起来吧,寡人决定收留你们。”
此话一出,人人痛哭流涕,跪谢谢恩。勾践还谦逊地说:“你们能来越国,是给寡人面子。若不嫌越国偏僻穷困,就留在越国吧,只管种地捕鱼生娃过日子。”于是百姓们无不笑逐颜开,渐渐地都散开。可是,队伍最后头还有一些人纹丝不动,看那脚竟然是假肢,在亲人的搀扶下,他们扑到在地,嚎啕大哭:“主公,求求主公收留我等贱民吧。否则,贱民只有一死。”
文种指着他们说:“主公入吴以来,领国的伤残者也到越国来,人数越来越多。”说到这里,文种陷入沉默,望着那些手脚不便的人,勾践陷入犹豫之中。
沉默已久的范蠡,说到:“主公留下他们,今后自有妙用。”说完朝着勾践一番耳语,勾践听后豁然开朗,笑眯眯地对伤残者说:“好,你们就留在越国吧。”
于是那帮人是泪雨滂沱地感谢勾践。
越国君臣及其家属坐上马车,朝国都方向驶去。途中,勾践对文种:“范大夫所言不假,四封之内,百姓之事,文大夫尤为擅长。”文种自有一番谦辞。
回到都城之后,勾践视察国都的每个角落,城墙已百孔千疮,到处都有当年烧杀掠夺的痕迹,王宫也严重受损,形同废弃,他神色凝重,不禁发出一声长叹。望着东升的太阳,他发誓要振兴越国。
看到一处废弃的民房,附近还有一座石头堆砌成的马厩,他想起吴国的石室,想起那三年所受的屈辱,眼里不禁燃烧着怒火。
“苦成,把这民房和马厩收拾一下。从今往后,寡人要住在这里。”
出于惊讶,苦成一时不知所措,范蠡提醒道:“太宰就照办吧。主公意在提醒自己,莫忘三年之耻。”
“范大夫,都城已全热作废,寡人打算建新城,选址于会稽山上,一旦战火重起,易守难攻。”勾践对范蠡说。
勾践眼眸深处的怒火,范蠡全然知晓,可还是说:“微臣窃以为不可。其一,建城于会稽山上,其用兵举事之意,众人一看即晓,吴人安能不知?其二,目下越国民生凋敝,百废待举,非兴甲厉兵之时。”
勾践熄灭内心的怒火,注视着范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今往后,寡人之国,即范大夫之国,望大夫好生治理越国。”
范蠡急忙推辞道:“大王不可。兴甲厉兵之事,乃微臣本分,若论治国安民,不乱民功,不逆天时,五谷丰熟,民乃生聚,能委以此任者,非文大夫莫属。望大王令文大夫为之。”文种看到莫逆之交再次举荐自己,内心深处感动不已。
勾践继而转向文种,询问一些国政大事,文种突然想起范蠡之师计然,不禁说:“眼下我越国,钱币粮食布帛实为不足,若无此三样,纵有再多治国安民良策,也无济于事。若欲治国安民,必先富国兴邦,使百姓居有所处,身有所衣,食有所物。若论富国兴邦之策,范大夫之师计然子,乃世间高人。范大夫,何不求计然子出山,以助越国兴邦?”
“计然?”勾践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文种乘机笑着说:“范大夫之胸中妙计,多出自计然子。范大夫,为何不向大王引荐尊师?”听文种这么一说,勾践连忙摆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对范蠡说:“眼下寡人求贤若渴,望大夫不吝引荐。”
三年前,范蠡就曾想引荐计然,不成。而今,时机到来,于是就对勾践等人说:“敝师计然子,心性恬淡,不求闻达于诸侯,好泛舟于海沼。主公若想召见,怕要稍待时日。”勾践意志坚定地说:“不妨,不妨。尊师若能莅临越国,寡人必将躬身前往迎接。”
勾践说到做到,不但派人到海边观望计然,忙完国政大事之后,总要亲自到海边,盼望着计然能出现。
茫茫大海,有三两小岛零星分布,烟渚迷蒙,缥缈若虚。勾践长久伫立着,凝视着,盼望着。每天他都要到海边站一个时辰,等待着贤者出现,已连续两月。
“主公,回都城吧。您已经站了一个时辰。”苦成在身后说到。
范蠡也说:“计夫子,萍踪浪影,来去不定,主公天天到海边苦等,这不是办法,让微臣代替吧。”
勾践拒绝了,眼下他报仇心切,主意铁定,驷马难追。前日,夫妇俩接到女儿去世的消息,悲恸不已,勾践更是泪如雨下,自责着:“儿啊,是父亲害了你啊。父亲知道你在吴王宫处境难,身心俱苦。”是夜,勾践夫妇彻夜难眠。目下,他哪怕站到死,也要等待计然的出现。
“主公,计夫子出现了。计夫子!”范蠡朝海中喊到。
果然,海天交界处,有一叶龙舟缓缓驶来,船头坐着一位中老年模样的贤士,蒲扇纶巾,清新飘逸。
当龙船靠岸时,勾践率先上前作揖,说:“久仰计夫子大名,而今一睹尊容,乃三生有幸。”其余人也跟着作揖。计睨还礼甫毕,范蠡介绍说:“这是越王。”可勾践立即纠正道:“越国无大王,叫我主公吧。”范蠡对计然说:“接连两月,主公天天到海边等您。”“主公如此屈尊降贵,敢问是为何?”计睨问到。于是范蠡上前和他讲解着归越前后的事情,计然听后,豁然开朗。俄而,勾践上前,说:“越国因寡人而受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眼下越国民生凋敝,仓禀不实,钱粮布帛不足,得闻夫子身怀富国之策,不知可否不吝赐教?”说完,勾践弯腰深鞠躬。见越王谦逊若此,计然内心有所感动。
一行人向都城方向走去。勾践把计然安排在豪华的宅第里,还有意叮嘱范蠡,要细心安排其饮食起居。翌日,计然在范蠡的陪同下朝见勾践。计然原以为眼前会有宫殿出现,可身前唯有民房一幢,搭配着不大的院子。有人正为院子里的菜浇水,计然正疑惑着他是谁,那人竟然直起腰来,一看是勾践,还有妇人正对着门口织布,范蠡说那是夫人。勾践夫妇请计然入屋,勾践夫人亲自为他倒水,还端上时令水果。计然不禁快速环视室内,但见室内毫无装饰而言,帘幕不挂,珍异不摆,与普通民家毫无两样。勾践笑着说:“茅屋简陋至极,不成敬意,望夫子见谅。”计然回答道:“哪里,哪里,主公愿与庶民同甘苦,乃越人之福。”
民房之后还有座类似马厩的简陋石屋,之后计然走进一看,倒也宽敞,设有简易床榻,其上以柴薪为垫。榻前有一案几,摆有竹简和油灯等物。还有一个碗,碗内置有苦胆一枚。
见计然一脸疑惑的神色,范蠡解释说:“主公常在此处理政务,困乏时卧薪,入睡前尝胆。眼下天气转热,所以置胆于碗内,若天气转凉,要悬胆于榻前,时时舔拭。”计睨似乎明白一切,可还是忍不住要问勾践等人,这是为何。勾践一脸严肃地回答:“越国上下受辱,寡人岂能忘怀?若不卧薪尝胆,安能铭记会稽之仇?”说此话时,勾践的脸上充满王者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