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岩山,风景绮丽,是降落人间的云锦,在夫差的脚下铺开。他站在山头上,眺望着北方,眺望着梦中的宏图霸业。
“大王在想北上称霸的事情吧。”身后的伯嚭说到。
夫差转身对他说:“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宰。”
伯嚭陪笑道:“我吴国已西破强楚,南灭弱越,今后自然就是挥兵北上。方才,大王望着北方,也许还想着齐桓公和晋文公的事情吧。”
君臣二人一边走一边聊天,最后在山上的石桌边坐下。
“北上称霸的事情,还得与相国商量。”
听完此话,伯嚭露出失望的脸色,说:“相国揪着越国不放,只怕……”
“大王。”
伯嚭尚未说完,山腰处传来叫喊声。二人寻声望去,伍子胥正朝山顶走来。老英雄虽年过花甲,然宝刀未老,腿脚麻利,声如洪钟,方才的那一声叫喊,还回荡在山谷。爬到山顶,看到伯嚭也在场,内心隐隐不悦,自从伐越过后,这家伙开始围绕着吴王上窜下跳。
“太宰也在。”伍子胥说到。
“方才大王正与伯嚭谈到相国呢。大王还说,有事要和相国商量。”
“哦,什么事?”伍子胥面带微笑地说。
“关于今后北上称霸的事情。”伯嚭代替夫差回答。
伍子胥不假思索地说:“北上称霸,固然是好事。可孙武将军有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发兵北上,少者半个月,多者数月,甚至数年。为防后顾之忧……”
“为防后顾之忧,先杀掉勾践。”夫差插嘴道,还递眼神给伯嚭,彼此暗自苦笑。
“正是。”伍子胥字正腔圆地回答。
“相国也太抬举勾践了吧。”夫差笑着说。
“自从接受投降,大王就对勾践有恻隐之心。老臣担心,有朝一日,大王会放猛虎于深山。忆往昔,有过氏讨伐夏朝时,没有斩草除根,最终为夏之苗裔少康所灭。大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伍子胥苦口婆心地劝谏。
“猛虎?勾践是猛虎吗?眼下勾践是奴隶,饿死,冻死,累死,气死,羞辱死,随时都有可能。”
说完这些,伯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可覆水难收,因为夫差紧接着他的话题,说:“饿死,冻死,累死,气死,羞辱死,太宰说得太好了。死有好几种,何必非得动刀不可呢?相国,您说对不对啊?”夫差说完,开始哈哈大笑。
伍子胥不置可否,伯嚭正暗自埋怨自己。
“相国不是希望勾践死吗?那寡人就做给您看。”夫差朝着伍子胥说。
“大王打算怎么做?”
“受降时,勾践曾说妻为妾侍。好,过后就让勾践夫人侍寝,借此羞辱勾践,让他神志奔溃。”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这……”伍子胥一时陷入踌躇之中。
眼看着木已成舟,伯嚭也只能顺水推舟,说:“有何不成?当年攻下楚国都城时,相国不是建议先王妻尽楚王嫔妃吗?”
旧事重提,伍子胥顿时哑口无言。
“微臣乃太宰,主管王宫事务,这事就交给微臣安排吧。”伯嚭说到。
离开灵岩山,伯嚭以监察为名,火速前往石室,告诉勾践关于侍寝的事情。正往水槽倒水的诸稽郢顿时呆若木鸡。
勾践气得火冒三丈,几乎要把石室内的马槽给毁了,庆幸诸稽郢及时劝阻。接着,勾践双手抓住夫人的手臂,睁大眼睛,一幅贪婪的神情,近似歇斯底里地说:“你不能去!你不能去!你是我勾践的女人。”勾践夫人满心辛酸,泪水早已盈眶。伯嚭又上前捂住勾践的嘴,说:“小声点。你还想不想活命?还想不想回越国?”
勾践噙着泪花,绝望地说:“勾践枉为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死了算了。”说完,脑袋往梁木上直撞,尽管有夫人和伯嚭拖住他,可脑袋上还是撞出血花。夫人跪地,抱着他的腰部哭诉着:“主公,您要是走了,臣妾该怎么办啊?”
伯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顾夫人哭泣,径直说着:“你要是这么走了,那就中了伍子胥的奸计。他巴不得你马上就死。”
“说什么?侍寝一事,是伍子胥的主意?”因为愤怒,勾践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事到如今,伯嚭也就只能嫁祸伍子胥,说:“对啊。伍子胥巴不得送你一把剑,要你一刀痛快。让我跟夫人说几句话吧。”
伯嚭转向勾践夫人,故作一脸悲戚地说:“伍子胥一心想着斩草除根,如果越王走了,越世子及列为公子,还有存活的可能吗?今晚王宫会派人来接你。话就说到这里。”
说完伯嚭转身就走,打开破门的瞬间,差点碰上门外的范蠡。范蠡躬身作揖,说:“有劳太宰前来传话,范蠡不甚感激。”“好好劝一劝你的主公吧。”这是伯嚭最后说的话。
范蠡示意诸稽郢,要他退下,自己靠近勾践。勾践抢先发话:“别来烦我!”
范蠡反驳道:“范蠡也是男人,也为人夫,难道不能理解主公的心情吗?”
“又不是你的女人被霸占!”勾践不耐烦地说。
范蠡不禁火气上涌,可还是平静地说:“当年文王姬昌沦为阶下囚时,商纣王为击垮他的心志,杀了他的儿子,用人肉做成菜肴,让文王吃。要夫人侍寝,吴王和伍子胥确实狠,可商纣王更狠,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听到这样的史事,勾践的心智似乎为之涣散,眼神为之迷离,一时沉默难言。
“儿女是为人父母的心头肉啊,哪有为人父母吃自己的心头肉?”范蠡走到勾践的跟前,继续说:“可文王吃了。为什么?为了重见天日,为了报仇。”说到这里,范蠡泪流满面。
勾践也开始落泪,可还是一言不发。范蠡意识到非用激将法不可,于是狠狠地问他:“勾践,你还不明白吗?从入吴为奴那天起,范蠡就一直说,勾践你要忍辱负重。”
附近有饮马用的水槽,范蠡一怒之下,抓起勾践的脑袋,往水里扎,任凭勾践怎么挣扎,任凭夫人如何哀求,还是不放手,嘴里是泡语连珠:“你要忘记为王的身份,要藏起宝剑的锋芒,你不要当自己活在人间,内心不可有尘世的纷扰,正如圣贤所言,挫起锐,解其纷。”
说到这里,勾践夫人跪在地上,抱住范蠡的双脚,痛哭流涕,用谦卑的言辞说:“范大夫,求求您放过我夫君吧。”范蠡终于松手,勾践跌坐在泥地上,半身湿漉漉,一脸狼狈相,可眼睛却异常明亮。夫人为他擦拭脸上的脏水。
“主公就别舍不得妾身,妾身只希望咱们的儿子与夷无事。”夫人一边流泪一边说。
一道微弱的阳光照进石室,肉眼可见的尘土纵情飞舞。范蠡指着光与尘,继续说:“身为奴隶,我们要卑微得像照进石室的阳光,卑微得像石室里的尘土,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回越国的道路。记住圣贤所言,和其光,共其尘。”
“主公,范大夫说得没错,我们要活得卑贱,否则骗不过吴王。”勾践夫人再次说到。
勾践终于点头,当着范蠡的面,拥抱着夫人。范蠡走出石室,脸上还带着泪花,入吴以来,这是他初次流泪。
傍晚时分,太监前来把勾践夫人接走。勾践枯坐着,神情好比死水。夫人进入吴王宫,被奉以香汤沐浴之后,跪坐在床榻前,等待着吴王前来临幸。
“早就听说勾践夫人貌美如花,年过三十,风华不减。”帘幕外传来夫差淫邪的笑声,勾践夫人开始心惊胆颤。
夫差走到其身旁,命令道:“脱!”夫人忍住泪水,缓缓拖下衣物。
“替寡人脱衣。”他又命令到,夫人毕恭毕敬地上前,为他脱衣。
夫差把夫人搂在怀里,一夜兴奋不已。翌日醒来,床榻前有一碗草药汤,宫娥要夫人喝下,说是预防妊娠。这样的草药,她连喝好几天。在夫人侍寝的日子里,勾践几乎夜夜失眠,枯坐石室,披头散发,泪花闪闪,望着天上的冷月出神,身旁有范蠡作伴。
当他把结果上报给吴王时,夫差是大惑不解,随口说到:“这勾践,枉为大丈夫,毫无血性。”
在旁的伯嚭笑嘻嘻地说:“勾践不足为虑啦,他神志错乱,和癫狂之人无异。”
可伍子胥不这么认为,说:“癫狂之人,行为势必失常,生活难以自理。可老夫看那勾践,还能不辞辛劳地地养马,还能一声不吭地做马前卒。这里头必有蹊跷,望大王准许老臣查明。”
“这是为何?”夫差大惑不解。
“早就听说勾践乃好逸恶劳之辈,当太子时经常打猎喝酒。如此之徒,岂能韬光养晦?肯定有人在暗中发力。”伍子胥对着夫差说,目光炯炯。
“相国认为有人在开导勾践。是谁?”夫差问。
“自然是越国臣子。为防止聚众闹事,越国臣子是分散关押,石室周围也有几个。老臣想知道勾践平时都跟谁来往,是谁在暗中发力。”伍子胥正气凛然地说。
“好吧。那就麻烦相国。”夫差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