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那个让我跌落的枝头,将破碎的心搁在上面疗伤。
我想,我应该在生活中离石莲远一点,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爱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
水车楼在年前顺利开业,我甚至没有感到点点的成功喜悦。开业典礼大宴宾客,达川市的政要几乎都来了,每一桌我都要去敬酒,喝了吐,吐了又喝,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到最后我是叫矮子提着一只桶跟在我身后,边喝边呕,硬撑到最后未倒下。
开业后生意很火爆,天天门庭若市。最忙的是公关小姐,三十多人不敷使用,连续转台没有能闲下来三五分钟的。她们吸引的不仅仅是达川人,周边县城的人也专程赶来玩,几十里地来,几十里地去,不辞劳苦。公关小姐这种新生事物给大家带来了全新的娱乐方式,真是开了一些人的眼界。
我将水车楼的管理放手给港方的叶先生,他是陈先生派来的得力助手。而我乐得逍遥自在,天天泡在酒桌上,学杜甫那样“烂醉是生涯”。陈先生很理解我,说在大陆做老板就要这样,酒桌上好办事。这么一来,达川农行的行长、信贷科长、国土局局长等权重一时的人都成了我的座上宾。
我天天都有过年的感觉,也就没有在意春节。正月初十这天毓娒带着女儿娒琪来达川,一见面她问我春节怎么过的,我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和她说什么。她在和我离婚后居然从单位离职,把房子便宜卖给一位同事回成都老家了。我母亲替她想,说毓娒不想在重庆是人单了,家破了,住在那么个地方心里难受,靠父母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父母希望我对毓娒去低个头,认个错,能够破镜重圆。可怎么可能呢?她此行的目的,是送娒琪来的。她要是只是来看望我或是看望我父母,不用说向她低头认错,要我头割下来放在她面前我也愿意。尽管父母极力撮合,我们俩谁都没有回心转意的念头,往昔的夫妻真的形同陌路了。
三天后毓娒留下娒琪独自回成都,我们全家人到火车站去送她,母亲是被我两个妹妹扶着去的。
娒琪一直死死拉住她妈妈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火车即将开动,娒琪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声声妈妈、妈妈……叫得全家人撕心裂肺。我想起当年带着她乘船离开老家时的那一幕,伤心也极其怨恨。我恨自己让孩子又受到伤害,也恨毓娒心狠。
在最后一刻,毓娒蹲下来抱起娒琪亲了又亲,脸上挂着两行泪,我多么希望她改变主意,能够抱着娒琪回去。她没有,她狠心地掰开了娒琪抓住她衣领的手,转身上了车。
火车鸣叫着让人伤心欲绝的汽笛缓缓前行,毓娒从车窗里探出一张哭脸来,向我们摆着手。我们一家人随着徐徐离站的火车往前走,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家乡下着雪,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列车走后留在雪地上的两条铁轨明亮、生硬,在阳光下发出冷冷的光。
火车一走,眼前一空,心中也一片空荡。一家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娒琪的抽泣声像刀子一样划在我的心上,看不见流血但感觉到痛。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讲一句话,此后父亲好几天不出声,母亲躲在卧室里掉泪,妹妹端给她的饭菜凉了热,热了凉。她像念咒语一样不停絮叨:“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写信,叫我儿子好好的一个家四分五裂?”
娒琪每天都要哭上几次,要妈妈,要妈妈回来。父亲抱着她在家里转来转去,我从未见他如此心神不定。
由于我常年住在宾馆,吃在餐馆,生活没有规律,我只好让娒琪和婆婆爷爷住在一起。娒琪读到小学二年级的下半学期,因为我二叔是一所小学的教师,正教着三年级的学生,我们便让娒琪跳了一级。开始娒琪有些跟不上,二叔天天给她补课,一学期下来她居然赶上来了。娒琪很懂事,在家和学校里很听话,她已经知道妈妈和爸爸离婚,可她心里再想妈妈和弟弟又能怎样呢?
我天天泡在酒中,一天不喝就觉得不舒服。生意需要只是我的借口,我是在用酒来麻痹自己,不回忆过去不展望未来。
我和石莲基本上不见面,也不给她打电话。她能意识到我在回避她,她说她给我时间和空间,想她时她会随时到我身边来。
毁了我家庭的那封信一直是个谜,究竟是谁写的,一直想不到,找不到那个人。这个事情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愤慨,也让我无奈,我开始想自己会不会变成信中所说的那种人,真的变成那种人又会怎么样?
怎么样?现在谁也不能将我怎么样。我让杨二乃和刘志学四处给我网罗女人,只要有点姿色的就让他们带来陪我饮酒作乐。从中去找乐趣,去找婚姻破裂后心理的平衡。我甚至在自己水车楼的卡拉OK厅请公关小姐坐我的台,不多久我花花公子的名号不胫而走,谁都知道我风流成性。
除了喝酒、找女人取乐我还赌钱,和焦英、木又寸他们没日没夜地打牌。一天深夜,又是在牌桌上知道石莲遇到了麻烦。
是杨二乃跑来悄悄告诉我的,石莲一个人在我们的卡拉OK厅喝酒,开了一瓶洋酒喝了一半多,醉得已经语无伦次,不听劝还在喝,还说这瓶喝完了再来一瓶。边上几个小混混想上去与她搭讪,想揩油,被杨二乃轰走了一拨又一拨,就怕她这样下去要吃亏。
我一听这情况再无心打牌了,与焦英他们招呼一声,将赢的几千块钱搁在桌上下楼,焦英在我身后不满地说:“赢了就赢了,退啥子哟,不退。”
我随杨二乃来到卡拉OK厅,见石莲独自坐在大厅靠里那桌在喝酒,边上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我过来识相地散了。
我走上前去对石莲说:“你雅趣啊,深夜到我这里来独饮,也不通知我一声,我能不能坐下来陪你?”
她明显已有些醉了,眯着眼看着我:“你董事长,你忙得很,忙得哪能陪我啊?”
我让杨二乃腾一间包房出来,扶着摇摇晃晃的石莲坐到里面去。我再没让她喝,一个人把她剩下的小半瓶全喝光了。
我问她:“干吗要喝这么多酒。”
她说:“心里烦,借酒浇愁。”
我问她:“为什么烦?”
她说:“四处听闻你的风流韵事,听多了,烦恼就积多了,怨气就浓了,喝些酒下去稀释一下,散发一下。”
“因为我的风流快活而不高兴?”我摇摇头,“真的大可不必!”
她问我,在我的眼里她为什么连一个公关小姐都不如?我怎么就不找她泄愤,不找她消遣?
我说:“你是一个清白的人,谁都知道你莱丽和我王琪的关系,你的名字搞不好就成了我犯罪情节里的相关人,我只是想撇清你。”
“不管怎样,一切都过去了,你应该往前看,你身边同样有你正在伤害的人。你这样做是自甘堕落,自毁清誉。你为什么就不能从过去走出来呢?”她对我说。
我又要了一瓶酒,这时候更想喝酒的不是她而是我了。我倒了一大杯的酒一饮而尽,再满倒上一杯时石莲扑上来抢过杯子。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像唤狗一样地唤我到你的身边,可你没有……”
她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哭得楚楚动人。
我的心一下软了,我想我为什么要去伤害她呢?她是关心我,用心在爱着我的。
她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太深太深了,我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
我扶着她的头靠到我的肩上,温存地对她说:“别哭了,我知道,我也爱你!”
我告诉她,我只是内心里想对从前做个交代,以后我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对她。我问她今晚能不能不走?她温顺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到了我住的地方,她说:“琪,你讲的都是真话吗?”
我回答她:“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我以后会更懂得珍惜。”
她破涕为笑,说:“我相信你。你一定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
就在这一天我们发生了关系,从此我们便公开地住在一起。一个已离,一个未嫁,我们的关系光明正大。我们相信以后一定幸福快乐,因为我们是两个内心深深相爱的人。
我渐渐淡忘了离婚的痛苦,有时甚至觉得幸好离了婚,不然哪有和石莲这死去活来的爱。我很少再去想以前,想那封信,更多地享受着当下的生活,享受爱。爱是一剂苦难的良药,能迅速医治你的病,但是不是能断根?生活在爱中的人是不会去多想的。
和石莲在一起后,我很少再回父母家中。娒琪有家人的关照我很放心,她常给我打电话,说婆婆又在家中阳台坐了一下午,说看着独自通到家门前的那条长长的石梯,说每次她放学回家婆婆都会让她猜一猜爸爸会不会回家来吃晚饭。她说,婆婆想我,但又怕打扰了我工作,所以他们没给我打电话,要我有空多回家来。
娒琪的每次电话都让我温暖,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让我不能够多回家。
母亲私下给我说,娒琪这娃娃真乖,你把她带大,她是会报恩的,将来等你老的时候,她定会对你好。你看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听话和懂事,真是难得。
我也曾带石莲回过家中,母亲出于礼貌对她还算客气,可父亲和娒琪就是不搭理她。石莲每次主动和我父亲搭话,他当作听不见;她弯下腰想对娒琪说两句讨好的话,娒琪扭头跑开去,让她尴尬之极。
我给父亲做工作,说石莲很好,对我很不错,我生活中总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父亲没好气地回答我,“好,好个屁!千好万好不如第一个好,在我眼中做儿媳妇的,没有谁能比得上娒儿。”
我的一帮同学很快知道了我的事,江嬅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离婚了?我对她讲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她说她是信命的,人只能随缘,劝我不必过分自责和伤感。
当我问到她现在的个人生活时,她说她还是一个人,爱不起来,没有爱的结合是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强行粘在一起,不但没有快乐和意义,同时也是对婚姻不负责,还不如一个人听天由命地过。
她像是洞悉了我现在的一切,说我目前一定有了新的女人,新的爱。她说:“因为你还是很讨女人喜欢的,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安全。”
江让我很是感慨,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我们不在意时,我被抛出大学已经整整八年了,一段民族抗战所付出的时间。如果以现在的心境回到八年前,我将是怎样的一种光景?这是世上最幼稚的设想,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时光能够倒回去吗?泼水能收,破镜能够重圆吗?
我父亲曾多次叫我去成都找毓娒,把事情给她讲清楚,争取和好,他并不认为我会和石莲结婚。他说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毓娒也该冷静下来了,现在去找她是最好的时机,她目前还是一个人,为了你的儿子和女儿,你得从长计议。
可我每次都把父亲的谆谆劝导当作耳旁风,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后来我颠沛流离、支离破碎的生活充分证实了他老人家的正确性。
想妈妈和弟弟的娒琪做了一件吓我一跳的事,她将我平时给她的零花钱聚起来,在暑假里一个人偷偷地去成都了。
她到成都以后是周末,毓娒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都无人接。举目无亲的娒琪胆战心惊地在成都人民公园的石凳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打通我电话时整整哭了好几分钟才开口说话:“爸爸,我好想你,我要找妈妈和弟弟,我好害怕。”
我知道是思念在折磨娒琪幼小的心,她才十岁多一点,出那么远的门要有多大的勇气啊。我问她兜里带钱没有?她说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