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女在铁骑山庄郊外的树林里放弃了追杀毒女,去而复返给云非凡送回解药,心里清楚毒女肯定会借机向姑姑谗言,自己非但没有完成客栈的任务,还杀了墨姑姑的事。于是,干脆在外面转了一些时日,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鬼绝谷。
鬼绝谷四周被群山包围,洞口是一棵被掏空了心的参天大树。虽然这个树洞是就势刚好打造出来的,却正好使得鬼绝谷更加隐蔽,不易为外人发觉。只是,由于只有这一个洞口,鬼绝谷平日里的进出状况都会很及时的被报告给谷主。因此,即使火女夜晚偷偷潜回鬼绝谷,在跨进谷的瞬间,就被报告到了鬼绝谷主的耳朵里。
火女一路刚摸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就被守在门口的丫头逮个正着,“女使,谷主请您过去议事大堂。”
“吓我一跳。”火女夸张的拍着胸口叫道,侧头看到角落里怯生生的站着一个正值豆蔻年纪的少女,满脸紧张的样子。火女看丫头们对自己害怕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个面生的丫头估计又是从外面新掳来的,看样子倒像是灵巧些,有点像铁骑山庄里穿蓝衣服的小姑娘,看着不生气,暂时就留着命吧。来到床边躺下,很享受的舒了口气。
丫头既不敢催促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使,又不敢耽误了谷主的吩咐,杵在那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火女听着小丫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睁开眼才想起姑姑在等她的事,重重叹了口气,“毒女的速度够快了,下次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了。”自言自语完,站起身耷拉着脑袋一步步蹭出去。
鬼绝谷主平日议事都是在大殿堂里,殿堂宽敞,但却并不明亮,常年只凭借几盏幽亮的油灯和四角摆放的蜡烛照亮。这种四周尽是黑暗的氛围,更加重了鬼绝谷的神秘莫测和阴森恐怖。
这个大殿堂与后面鬼绝谷主的卧房是连接的,谷主只需绕过殿堂中唯一的一把宝座般的座椅,便可以面对堂下所有人。此时,谷主就坐在这把宽大的座椅上,等着火女的到来。
火女在门口被通知去见谷主,似乎有点不耐烦。面无表情的走进殿堂时,就看到毒女趾高气扬的站在谷主身边,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着。火女心中气愤,狠狠的瞪了毒女一眼,两手随便一抬,就当是给谷主行礼了。
毒女因为带回了土灵珠的缘故,刚受了几日姑姑的夸赞,哪受得了火女表现出来的不屑,在谷主面前,想趁机削削火女的锐气。于是,一脸坏笑的对火女说,“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姑姑可有好几笔账等着跟你算呢。”
火女仍旧十分不屑的白了毒女一眼,带着不易察觉的胆怯看向鬼绝谷主。
鬼绝谷主今年已经不惑之年,但保养得宜,仍有着少女般娇嫩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同时又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她常年一身青紫色的长袍,盛气凌人的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凌厉,令谷中之人十分敬畏。鬼绝谷里的仆人在谷主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好像她一抬手,就会随时让他们没命。
此刻的谷主正眯着眼睛打量火女,放佛在等待火女的解释。火女余光瞥到毒女那得意的神色,知道她已经打完了小报告,无论找任何借口,也不能说服姑姑相信自己,这次定是要败给毒女了。于是,干脆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闭着嘴沉默地站在台下。
毒女沉不住气,不能放过这好不容易可以打击火女的机会,连忙向谷主埋怨道,“姑姑你看火丫头那臭脾气,一脸的不在乎。不听姑姑的安排,还不肯承认错误,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火女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但这个态度并没有缓解毒女持续不断地向鬼绝谷主再一次讲述,就是因为火女没有在客栈中杀掉那三个年轻人,才导致自己被突然插手的他们影响,差点把自己的性命丢在铁骑山庄。却丝毫不提正是火女在佛堂中的出手,才能让她有机会偷出土灵珠。
在毒女自吹自擂的讲述过程中,火女始终不发一言。而鬼绝谷主虽然听着毒女的话,却也同样沉默的看着火女。
最后,毒女说累了,看二人都不接自己的话,自知无趣,收了口。大殿堂里,突然肃静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
半晌后,谷主终于问火女,“你真的不打算解释?”
火女抬起头看向谷主,“我跟她说的不一样,姑姑打算相信谁呢?”
谷主冷笑,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毒女已经开始为夺金灵珠作打算了?”
火女瞥了毒女一眼,面对谷主,继续追问,“姑姑信谁?”
“她。”谷主不假思索的回答。
火女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对这个回答却丝毫没有意外。就知道是这样,那还何苦要我解释呢?火女心想,她知道每次自己和毒女发生冲突时,姑姑懒得理会,一般都选择相信第一个跟她汇报的人,而惩罚后者。这次既然不能抢得先机,也只能自认倒霉。
火女撇撇嘴,耸了耸肩,“火女自愿受罚。”
谷主皱了皱眉,看她现在宁愿直接领罚,而连解释都不尝试,不由心头冒火,“既然你自己都想受罚,我便顺了你的意。你去……”
还不及谷主惩罚的内容,火女突然全身一抖,周身立即冒出灼灼逼人的热气,露出的皮肤看上去犹如烧红的铁般。她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紧咬的下唇很快就渗出了血珠。
鬼绝谷主本来冷漠的脸上透出稍纵即逝的一丝疼惜,但马上恢复一贯的冷漠,挥了挥衣袖,“算了,你快去寒冰池吧。”
毒女一见好不容易争取来让火女受罚的机会,就这样被姑姑挥了挥手免除了,心里难免不甘心。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火女现在这个样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如果是因为在陷阱中被那个白衣公子打伤了,身上却一个伤口都没有,而且这个症状也太奇怪了。如果是为了逃避姑姑的惩罚,却不是火女的性格能够做出来的事。毒女转身看姑姑的神情,却并不意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女拖着她几乎燃烧起来的身体向往跑去。
由于鬼绝谷的特殊地形,寒热气候时,谷里并不好过。而此时正值万物复苏的春季,谷中百花齐放,瀑布飞泻。如果没有谷里那些恶毒的人,这时的鬼绝谷可谓是世外桃源。
火女浑身仍是散发出灼热的气息,一路踉跄的跑到瀑布下的河流边,毫不犹豫地跳进河中,冰凉的河水稍微缓解了身上的灼热,但很快身边腾起一圈雾气。她勉强在河中站起,又趟着河水奔向瀑布,完全不顾飞泻而下的瀑布打在身上的疼痛,急急穿过瀑布。
原来瀑布后面却是另一个小池塘,不同的是,池塘另一个侧的室内,这里也被用作冰窖,因此池中的水比起外面的河水温度更低,寒冷彻骨。可是,在这样冰冷的池水中,火女反而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彻底舒服的靠在池边,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一般。
这个冰窖除了几个夏日里来取冰的侍女外,其他人是被禁止入内的。全谷都知道,这里是鬼绝谷主专门给火女的,即便是毒女和巫女也休想踏入。所以,谷中人都明确的认为,不管谷主怎么布置艰难凶险的任务给火女,又不管任务失败后怎样严厉惩罚她,谷主仍旧对火女最是偏爱。
只有火女自己知道独享这片池塘的原因,也知道谷主对自己厌恶至极。她唯独不明白,为什么谷主这样厌恶自己,却仍留她在谷中这么多年。她曾三番五次的试图违反谷中规定、故意搞砸任务,可无论怎样,谷主就是不撵她出谷,最后干脆任由自己无视谷规。
即便可以这样肆意妄为,火女仍是时刻小心提防,她恨谷中的所有人,就像她知道,谷中所有人也都是这样恨她的。
火女此刻舒服的泡在池水中,突然想起在井底的白衣公子,他可能是人生中第一个给予自己信任的人。而这十多年来呢,在鬼绝谷中的往事渐渐涌上火女的心头。
火女完全不记得五岁以前发生的事情,据说就是这样昏睡着过去了最开始的五年。自己睁开眼时,就是一个仿似婴儿般的五岁孩童。对于她十九岁的人生来说,只有十四年的生活是活着的。可是这十四年里,真正可以称作生活的又更少了许多。
她刚醒来时,虽然年龄上已有五岁,可是却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大龄新生儿。火女所有的生活都是由墨姑姑打理,可是墨姑姑只是恪尽职守的完成对自己饮食起居上的照顾,对于其他多余的事从不关心过问。比如,她知道自从七岁时拜了谷主为师后,这个刚刚学会像正常人说话的或丫头就时常被两个师姐折磨。
巫女最开始是因为瞧不起火女不会武功而冷漠拒绝小火女的示好,之后发现她武功进步飞快,就开始以“指导”的名义不断与她对剑。可怜年少的火女,每每都是背着好几处剑伤才被巫女放回来。
毒女看到火女被巫女刺得遍体鳞伤,姑姑也视若惘闻,于是也开始找这个小师妹试毒。时间一久,胆子越来越大,凡是新研制出的奇毒,全部试用在火女身上。庆幸的是,每次在火女被毒折磨的快要没命时,都能研制出救命的解药。因为墨姑姑说过,姑姑可以守着昏睡那么久的火女,就一定不希望她死。
可是,跟这些折磨比起来,每月十五从不爽约的烈火灼心般的魔咒更是不断摧残着火女的内心。
最开始的时候,墨姑姑将自己浸入这寒冰池水中,运功帮助自己击散体内令人窒息的火热。直到十二岁那年,墨姑姑被派出了谷后,火女便开始学习在寒冰池中自己排解这股热气。
偶然的一个夜晚,因为几名侍女偷偷跑到寒冰池祛暑,被鬼绝谷主处以极刑,最后寒冰池才被划定为火女的私人领地,不准任何人踏入。尤其是每月的十五,连取冰的侍女都不准当天进入冰窖。这种意外的特殊“恩宠”无疑为火女招来了更多的伤害。
也是从那时起,火女更加努力的练功、学毒,学习如何在鬼绝谷中更好的生存下去。两三年后,火女学会了成功避开所有被毒女掺入毒药的饮食,也每次都能够侥幸避免巫女的致命攻击。只是,巫女在谷主明令禁止谷内相残后,自觉收手,而毒女更加嫉妒谷主对火女的偏袒而私下里加倍的算计。但火女少了巫女的威胁,最近更是加倍研习炼毒,偶尔反倒让稍不留意的毒女着了道。加上毒女本身武功弱,现在的毒女更多的是因为惧怕火女才与她为敌。
可是只有火女清楚的知道,毒女对自己的嫉妒毫无道理,因为姑姑对自己根本没有宠爱,有时甚至会怀疑那是对自己的恨。
认真说来,自己刚刚有意识醒来时,姑姑还是很疼惜她的。小时候,姑姑的确在三个女使中偶尔偏爱她一些。然而,自从十二、三岁,开始长大成熟后,姑姑越来越经常地对她表示出厌恶,忍不住的骂她是“贱人”。火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姑姑对一个小小的自己产生如此大的仇恨。
记得又一次谷主骂她“贱人”时,她忍不住争辩“我不是贱人”,姑姑立即拉下脸来,破口大骂,“你就是贱人生的,天生的妩媚,天生的贱。”还随手将手中的酒杯砸向了自己,力道之大,竟用杯沿生生的在她眉心划出了一道血痕。吓得她只能默默接受自己“贱人”的身份。以至于,她甚至忌讳用“贱人”这个词来骂毒女。
可是,火女也记得姑姑偶尔对自己流露出的温柔之情,像极了其他人口中描绘的母亲。而且,无论姑姑怎样辱骂、责罚自己,却从来不会赶她出谷。她有时甚至觉得是姑姑不想放手让自己离开鬼绝谷。即便她为此故意违反过几次谷规,最后也只是加倍的处罚,但就是对赶出谷只字不提。
火女渐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身上的灼热又加剧了。她缓缓向池塘中心走过去,静静的在寒冰池中打起坐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冰凉的寒冰池也开始渐渐腾起了水雾。
火女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在寒冰池中泡了一个时辰了。她慢慢的从池中站起,褪去身上浸湿的衣裳,从旁边一摞干净的毛巾中挑了一块擦身。
毛巾擦过的身体上,醒目的浮现好多处深深浅浅的疤痕,这些疤痕在火女白嫩的肌肤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这些伤疤是姑姑和巫女留给她的,同样留给她的,就是不要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对自己好,为了避免自己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倍的残害别人。
想到这里,火女又露出标志性的妩媚微笑,抓起一旁的另一件干净的红衣,甩了甩头发,走出冰窖。她记得姑姑说过,毒女已经开始计划夺金灵珠了,这次要主动做点什么,可不能再给毒女机会告自己的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