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云非凡睡的特别安稳。梦中他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他十一岁,他认识了情如兄弟的景然,也萌发了对卓薇薇的爱恋。
那是十年前的秋季,十岁的景然被大将军景玄封送到玄机剑庄托付给他的师弟卓玄青照顾,并收入门下。因为景然本就是玄机派的传人,只是由刀法该为修习剑法,因此师父决定三个师兄妹,不遵照入门的时间而是按照年龄排辈。
云非凡知道自己多了个师弟时,身在京都的皇宫里,是在回家的路上听父王提到的。知道他是大将军景玄封的儿子,比自己小一岁,也是玄机派门下。
因为拜师在武林中是件大事,所以父王带着云非凡匆匆结束了安排好的行程,提前返回剑庄。至于为什么要去京都,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那一次离开玄机剑庄的时间很长,长到有些他认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事情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云非凡还记得那段时间里,姑母由于身体不好已经在城外的老母庙中休养了月余,在府里他便成了卓薇薇的依赖。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的依恋使他生出了保护之外的情感,那是青涩朦胧的疼爱。
所以,如果不是母妃的忌日,他就不会忍心丢下孤独的卓薇薇,然后又在她最虚弱、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被宣召进京。那次错过,就注定了漫漫十年来,他只能以表哥的身份旁观她的爱。
云非凡还能想起在他离开卓府的时候,卓薇薇红着眼眶拉着自己的手,委屈的抱怨,“非凡哥哥,你怎么又要回府了?没有你耐心教薇薇学剑,我又要被爹骂了。”
云非凡轻轻摸着卓薇薇的头回答,“放心,非凡哥哥一定尽快回来。”
可是云非凡没想到这次离开了整整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卓薇薇拉着另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的手,开心得不亦乐乎。
那个男孩看上去筋骨结实,师父说那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他相貌英俊,一双如星的双眸,放佛能够洞察所看到的一切。但是他却沉默寡言,不管卓薇薇在他身边怎样叽叽喳喳的吵闹,他也只是微笑着简单回应。他喜欢黑色,即使姑母为他置办过许多颜色的衣服,他缺总是从里面捡出黑色的一套。他总是那样安静的一个人站在一处,不打扰别人,也不愿被别人打扰。
云非凡听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期间,卓薇薇染上了重病,浑身长满红色的疹子,据说那是一种可能死人的传染病。他想可能是这个原因,让父王不容置疑的将自己送去了京都的皇宫吧。
那个时候陪在卓薇薇身边的,除了师父和姑母外,就是景然了。虽然师父将薇薇隔离不让任何人接近,但景然说自己小时候已经得过这种病有了抵抗能力,就替换下了刚刚修养好病的姑母。也是因为这样,伤好后的卓薇薇便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充满了崇拜之情,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连云非凡这个一起长大的表哥回来,都不似往日那般热情。
最开始的时候,云非凡应该是讨厌景然的吧。他抢走了卓薇薇对自己的依赖,他分走了师父对自己的关爱。而且他空有一副练武的好身材,剑舞得却笨手笨脚,根本就不像自幼学习玄机剑的人。
要不是自己远在京都的皇宫,他也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给她更多的照顾。如果他也拥有那样天生的筋骨,一定已经能够与父亲旗鼓相当了,而不是连剑是刺的而不是砍的都分不清。
可是,随着三个师兄妹的相处时间,云非凡越来越讨厌不起来景然。他的剑法进步很快,自从习惯用剑后,便如同神助一样迅速掌握了每一套剑招。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寡淡的,却能够在需要他的时候奋不顾身挺身而出。
真正改变云非凡对景然的态度,是在半年后的元宵节。
那天师父带着全家,包括景然,到云王府过节,那应该是景然第一次没有在自己家中、没有父母亲的陪伴,过这个寓意“团圆”的节日。云非凡猜想当时的景然应该是难过的,因为当他从师父身后低着头走出来给父王拜年时,脸上的神情是比往日更深的冷漠,虽然他出于礼貌淡淡的笑着,可那笑容却透露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尤其是当他看到姑母慈爱的给每个孩子舀元宵时,云非凡看到他眼中的悲伤与落寞,那是一个不该出现在十岁孩子身上的情感,他的家庭变故逼得他过早的成熟了。云非凡没有体会过,因为云王妃诞下云王府唯一的世子后不久就过世了,云非凡甚至还没来得及认识母妃的容颜,所以心底并不悲痛。
当景然一颗颗囫囵吞枣般的咽下碗里的元宵后,云非凡看到他悄无声息的背着人群离席。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出于关心,云非凡也放下碗悄悄的跟了出去。
十五的月亮真的是很圆很亮,云非凡一直就喜欢这种简单的月白色。可能是冬天空气稀薄的原因,今晚的月亮落在眼中,更显清冷。紧接着,云非凡就看到了更加冷清的一幅画面,在一轮清冷的圆月下,景然孤孤单单的站在长廊尽头出神,眼睛微眨,泪珠滚落。
那是云非凡第一次见到景然流泪,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的泪水,或者说只有那么一瞬看到他哭。因为下一刻,他便发现了云非凡的存在,手只轻轻在脸上一抹,回头看时,只有一贯的淡然,没有其他丝毫的感情。连云非凡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月光晃瞎了眼,出现幻觉了。
云非凡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景然身边,微笑着掀开左边的衣袖,手里提着一个白瓷的酒壶。“大厅里灯光太晃眼,还是你会找地方,这里的月亮更美。我还偷了一壶酒,你要不要尝尝?”云非凡率先饮了一口,递给犹疑的景然。
景然迟疑着接过酒壶,看到云非凡已经坐在自己脚边的石阶上,仰起头喝了一口后,也默默坐在了旁边。两个男孩子在月光下喝着酒,聊着天,虽然开始一直是云非凡在讲,但他的坦诚渐渐打开了景然的心扉。
那个清冷的晚上,云非凡得知了这一天本应该是景然的生辰,曾经的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将军府最热闹的时候。但是今年,他却没了母亲,离了父亲,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独自享受安静的生辰。
云非凡听他悲伤的回忆他的母亲,听他讲景大将军随着母亲的离去闷闷不乐而远走修仙,看他眼神中掩饰不住的伤心,面上却强装镇定的淡漠。云非凡同情他,十岁桑母应该比自己从未与母妃谋面更痛,而且自己的父王娶了个妾来照顾自己,而他的父亲却就此远游离他而去。同时,云非凡又佩服他,小小年纪遭遇家庭巨变,成熟的顺应父亲的心愿,默默的承受了一切,还尽力把自己活得更加精彩。
从那天晚上开始,云非凡与景然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虽然大多数仍是云非凡在谈,景然就安静的听,然而两个人在日渐交往中逐步加深的默契,经常仅一个眼神,就了解彼此的心意。
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月色柔和了许多,房间内的云非凡在月光的照耀下,渐渐舒展眉头,睡得安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