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屋檐下面撑着伞把目光投入到雨幕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呆就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数不清的雨丝坠落下来,摔个七零八落,我的目光被无数雨丝穿的千疮百孔,打在对面楼灰暗灰暗的墙壁上,碎的大块小块。这个季节本应该喧闹燃烧的街道上听上去静谧,看上去凄清。这场大雨给刚刚在火炉中连滚带爬逃出来的我们带来了一场太过神圣的洗礼,救赎了那因尘事而被厚厚的灰尘蒙蔽的心脏。就像是那面灰暗的墙壁,只要这场大雨不止,终会有水去将它冲刷干净。
不过说起来建筑公司也真是的,分明是朱红色的一面墙壁,每隔几年重刷一次漆不就能保证墙壁的光鲜了么?犯得着让好端端的一面墙壁变成现在这样灰暗的红色么。让人感觉像是凶案现场干涸的血迹……哦,血迹。
我伸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这一次居然出奇的自己回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变回了真实的模样,街道上零星的行人撑着伞快步的走,有的是回家,有的是上班。这场大雨让城市沸腾灼热的心冷却下来,却依然未能做到让城市中的人也冷静下来。
你、我、我们就像是葬送在城市里的尸体,躺在实木的棺材里面,等待着赶尸人一来,我们就缓缓起身走路,我们听着赶尸人念咒的调子机械化的走,那个赶尸人,对就是他,他今天又来接我们了,一如我们听着闹钟的调子重复着昨天做过的事。可谁也没有砸了闹钟扔下制服,管他是洪水滔天还是烈火燎原,我们都要穿好西装系好领带,走出家门奔赴各自的战场。
面对着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我们只能习惯麻木,复制黏贴,走上战场的那一天就已经杀红了眼。
“可以让一让吗?”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挡到他了,看着那个和我擦肩而过的男人,我默默地想着。苦笑旋即涌现在我的嘴角,没想到最终我还是没有自己走出失神。
嘈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缓缓回过头,统一的白色着装的人来来回回。这才是真正的脱离了失神的状态吧,至少那些来回走动的医生护士都是真的。
忘记说了,这里是海城第二人民医院。
7月5日,也就是苏菲被救出来的那个晚上。我将小七该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小七哭着要来海城看望重伤的白丘明。经过一个月的恢复,白丘明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各项生命体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唯一的问题是……人还没有醒来。
至于苏菲、吴韩、还有韩野他们怎么样的,我们等等再说。
将苏菲带回旅店的那个晚上,小七惊骇的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爸妈也从家里赶来了旅店。我、小七、苏菲、还有父母,那天夜里谈了很多,当然谈话其实是不包括苏菲的,只有我和小七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试图向他们解释这发生的所有,爸爸和小七认真的听着,妈妈却时不时的冷眼看着小七。那天夜里的小七真的令我惊讶,面对妈妈一次又一次横眉冷对,小七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当然,这多半是因为我在和盘托出发生在白丘明身上的事的缘故。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家人散开,爸爸妈妈去我家里住,我和小七在旅店。为了省钱,也为了安慰小七,苏菲被我安排到了隔壁先住一晚,而我和小七在同一间。
出乎意料的,小七只哭了一阵就好了,但是我依然觉得她怪怪的。不过这也对,谁会在知道自己的爸爸被重伤时能够一切如常呢?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她就蜷缩到沙发的角落,轻声叫我,“‘哥……我想喝酒。”
好吧,不出意料。事实上我猜到了她会这么说,所以我提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看到我从沙发后面拎出的酒,小七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一罐拉开拉环就开始喝。十二瓶啤酒,我只喝了三瓶,剩下的全都被小七喝光了。我们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一瓶一瓶的各自喝着,月光清冷的像水,灌进房间里,令两个痛苦的想要麻醉自己的灵魂始终保持着清醒。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做错。
可能是房间里的液体多的快要溢出了,不,不是可能,房间里的液体就是多的已经溢出了。在银光下闪闪发亮的液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小七的眼睛里流出,像是悲伤的河流,永不止息的流淌。
小七放声大哭,哭到红了眼,哑了嗓子。我伸手帮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像个妄图截断瀑布的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哭,微凉的感觉沿着两颊缓缓向下。
“为什么?”小七哑着嗓子。
“什么?”我问。
“他为什么要打我爸爸?”小七狠狠的喝下一大口。
“因为你爸爸做错了事。”我说。
“那些致命的海鲜……你也相信是我爸爸做的么?”小七转过头,红色的眼睛里缓缓蒙上了一种陌生,“哥哥?”
我想说不,可事实就在那里摆着。最终我只能沉默,沉默着看着陌生的疏离感在小七眼中成型凝固。
沉默了好久,小七喝完了剩下的酒,对我说,“我想去看我爸爸。”
我点点头:“好。”
七月七日,我们就来到了海城,来到了这家第二人民医院。小七见到了白丘明,那个身上插满了管子,卧床不起的男人。隔着病房门上的探视窗,我沉默着,看着病房里小七的样子。她一言不发的坐在白丘明身边,背对着我,侧着脸,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
但即便不用看我也知道……她在哭。
隔音的病房让她的啜泣与心痛都变得无声,不说话是沉默,说话是无声。那天晚上我们都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只不过一个知道,一个不知道。
我推开病房门,扫了一眼病房里的情形。
小七默不作声的坐在白丘明的旁边,背对着我,侧着脸,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她的眼神。一切都像是刚刚来到海城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每天都会有一只饭盒。早上时装着米饭和菜,到中午变成空的,下午依然是装着米饭和菜,到了晚上又变成空的,最后是入夜时饭盒里又装满米饭和菜。
我把空饭盒轻声地取走,将刚刚买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小七一眼都没有看我,一如过去的六天。
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回头说了一句,“适当休息一下吧,别让自己太累了。”
小七也不抬头,默不作声。我知道她听见了,可能她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因为六天前的那个晚上,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听见了小七沙哑的声音。她说,“知道了,哥哥。”带着我从未听到过的疏离感。
这就是我和小七来到海城之后的五天来第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