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算卜屋的吧台连接着露天院坝,屋顶之外三面都敞开着,一面正对院坝,一面临路,一面临河,剩下的一面连接里屋厅堂,正是晴明他们居住的地方。
晴明等人集中在吧台用餐时,外围路道上来往的行人都可以看到,竟代替招牌成了活广告,没想到真的有人来算卜屋吃饭,而且因为是“可以吃饭的算卜屋”这样的别样特色,反而更加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这一切似乎都被晴明的“神命”论言中了。
就在晴明等人用餐之时,两位三十多岁家庭主妇模样的中年妇女好奇的走了进来,点了餐,坐在就近吧台的院坝桌位上,边吃边谈论了起来。
“听说了吗?最近都在说什么十月十五祭水官,可以发财消灾。”
“我也听说了,我隔壁家的老王知道吧,因为每晚都去酒馆消遣度日,乐不思蜀,老婆要和他闹离婚,就安抚他老婆说‘他碰见神仙了,神仙说十月十五祭水官,日子就好了’。”
“你说这两年这么不景气,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他们怎么还能去酒馆消遣,我楼上楼下家里的男人也是每日醉醺醺回家,老婆天天抱怨,估计都是喝醉酒说胡话。”
“我听说,河边那家泡泡堂新来了一个角色,和那些男的玩了个游戏。”其中一个妇女用手挡住脸稍微放低声音对另一个女人说着。
“什么游戏?”
“掷骰子吧,类似赌博,如果那女人输了,男的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听说还倒贴十万奖金,如果男的输了,就罚喝酒,被那女人调教一次。”
“十万啊,不可能吧,这么有钱怎么还去酒馆陪酒。”
“但是那女人从来都没有输过啊”
“肯定有问题吧。”
“也有人怀疑过骰子或者其他有问题,也让人仔细检查过,听说确实没有作弊。”
赵子弄从吧台内倾身凑到李爻儿耳旁低语:“女王大人,她们说的是你吧?”
晴明也凑到李爻儿耳边:“你做了手脚吧,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赚钱哦,我利用了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保证他们赢不了,那些男人赢不了又不甘心,才能黏住他们一直送钱啊。”李爻儿若无其事的低声说着。
“你不正经找份工作,嫁人生孩子,突然跑来景观城做陪酒女,还有比这更奇怪的吗?”
既然说到这里,晴明便趁机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小时候分开就再也没相见过的师妹,经历了些什么,自己自然是全不知情,这突然的相遇,心中肯定是疑问重重,只是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契机询问。
李爻儿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笑了笑“报复吧,向全天下男人,阿明哥,你难道不觉得吗?在困难面前懦弱不堪,肆意欺骗和利用,践踏女人真心的男人,有多恶心。”
晴明并没有说话,李爻儿随即说到:“我吃好了,睡觉去了”便朝里屋走去。因为李爻儿都是晚上出去工作,白天才需要补觉。
这一天零零星星总有人来用餐,晴明难得一直坐在吧台前欣赏着这个城市白天的景象,邹鱼在院坝里四处玩耍着,赵子弄总能找到要做的事…,这种平和而温馨的日常,正是我们生活着的现世原本该有的样子,只是,这种平和一直都在崩坏着…
一个个场景像被剪辑过的电影片段,零碎的放映着,不同的人,同样的期盼,相似的欢笑,雷同的苦难,争吵,离别,手术室,灯光,无菌手套,白大褂,岔开的双腿,撕声的痛哭,强颜的欢笑…,这是梦境,不,这是现实,这一切都是李爻儿挥之不去的梦魇,仅是一闪而过,足以泪流满面。
深秋的黄昏总是来得更快一些,晴明轻轻推开里屋的门,九耳蜷卧在地毯上,这只远古大妖兽能活了上千年而不觉得乏味,大概靠的就是这种能假寐到天荒地老的修行者姿态。
李爻儿一直在沙发躺位上侧卧熟睡着,微微弯曲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顺直的短发随意的散落在沙发上,轻搭的暖黄色毛毯有些滑落,露出了右肩。
晴明轻步走上前去,拾起滑落的毛毯的一端,小心翼翼的向上拉起,盖过爻儿的右肩。晴明视线扫过爻儿脸庞的瞬间,像受到了惊吓一样直起了微躬的身体,脸上的惊愕即便是在墨镜的遮挡下也能明显的分辨出来,李爻儿满面的泪水像泉涌一般。
晴明只觉悲从心来“是遭遇了怎样的凉薄,才会睡熟了也仍泪流不止。”不管晴明表面怎么隐藏,内心深处也是记挂着这个小师妹的,儿时7年形影不离的相伴,早已是至亲至爱的亲人,一股心疼涌上来,似乎要从七窍中任何一个地方澎拜出来。晴明有点发抖的伸出右手,伸到爻儿的脸颊旁,保持着微微的距离捧着爻儿的脸颊,想要拭去她的眼泪…
“啊,憎恶吧,憎恶自己吧!”这已经是深刻在李爻儿骨子里的呐喊,在毫无防备的熟睡状态下,内心的挣扎竟如此汹涌,可能连李爻儿自己都不知道,就在晴明正要帮她拭去泪水的时候,爻儿的身体发出了一点,哪怕很微弱,却也逃不过晴明眼睛的黑色瘴气,连一旁蜷卧的九耳都感觉到了,警觉地睁开了双眼。
晴明猛一下抽回右手,“魔…”嘴里刚要吐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就在这时,李爻儿动了动身体,晴明立刻抽身来到窗前的高脚椅上,故意做出正在用天文望远镜观看景色的姿态。
李爻儿只是动了下身体,并没有醒来,晴明稳了稳刚才起伏的情绪,竟然真的用天文望远镜观看起窗外河对岸黄昏的景色来,毕竟爻儿在沙发上,他也不方便躺卧。这台天文望远镜是晴明观测星象用的,然而调低倍数,观测远景也别有一番趣味。
镜头下的景观城华灯初上,昭示着即将上演的纸醉金迷,阡陌交通纵横交错,飞驰的汽车和缓缓移动的人群,还有那普通人无法窥见,而晴明却司空见惯的灵与人的感应交错。人烟稀少的深巷,形色诡异的影子慢慢聚集起来…,“嗯,那是…”
“神通鬼,不是一只,是一群”,晴明在心里暗想。
在彼世,因欲望,怨恨,执念缠身而堕落成的鬼,是按照鬼的欲念而分类的群体,而不是单指某一个,所谓神通鬼,为鬼中精灵,专门假借人之灵气,说神话,做鬼事,诱惑世人入迷崇邪,渐离人道,而行鬼道,是专门蛊惑人心的鬼。
那些生前执着于玩弄不正心术的人大多会因为无法舍弃这份欲望而堕落为神通鬼。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俊男美女,着白色袍子,赤脚,如果不看面部神情里透出的阴邪之气,整体形态有着几分仙风道骨,撕下人的形态后,面目扭曲,狰狞。
人死后,会因现世人的思念和记忆凝结成灵,被强大的欲念、怨恨缠绕的灵会堕落成鬼,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灵,然而鬼却可能被看到,因欲念过于强大导致鬼气太强的时候,普通人也能看到鬼。
晴明感觉到事情不太妙,一跃跳下高脚椅快步出了里屋,感觉到晴明动作的九耳随即跟了出去。
“子弄,用车载我们。”
“小鱼,你回屋呆着”赵子弄轻摸旁边邹鱼的头嘱咐到。
便同了晴明和九耳一起,骑上红色电瓶车驶过彼桥,朝着某一处深巷行进着。
傍晚十分的空巷愈加幽深,在一个丁字路口处,七八个,不,还在向这边靠拢聚集,应该有好几十个神通鬼,身形相似,面目各异,恶狠狠的朝着丁字路口处的围墙壁移动着。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阿弥陀佛!”
声音从墙壁处传来,透过神通鬼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一个穿武僧服,光头的年轻和尚一手持啤酒易拉罐,一手拿金刚菩提念珠,正豪爽的饮了一口啤酒,继而将啤酒管罐丢了出去,双手持菩提念珠竟吟唱起了金刚经,随着经文的吟唱。
和尚的身体发出淡淡的金光,靠在前面的神通鬼都用手遮挡着金光,虽说金刚经并不能驱除神通鬼,也确实给了和尚加护,让神通鬼不能再往前靠近。
趁着此时,和尚左脚踢出,正好踢飞一个神通鬼,又一个右脚飞踢,左勾拳,右勾拳,回旋踢…,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行水流水般,不一会就倒了一地的神通鬼。然而仅凭这样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倒下去站起来,前赴后继,这群神通鬼今天是铁了心要这和尚的命。
毕竟体力有限,一阵打斗之后,和尚已经气喘吁吁,快到极限了。就在这时,一个白色人影闪过,一个直拳直击神通鬼眉心,后退步,侧退步,前进步,假动作直拳,一个勾拳直击又一个神通鬼的下巴。
和尚见有人帮忙,顿时又有了干劲,两人集中到内圈防线,背抵背正面做出防御之势准备迎敌。来者不是九耳也不是晴明,竟是赵子弄。
晴明一行赶到时,见和尚和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赵子弄还以为是一般斗殴,这么多人打一个,实在是看不过去,浑身热血澎湃,就径直冲上去动气手来。
赵子弄从小就报过散打班,一直学到十七八岁,也算得上一个散打高手。只是这些晴明并不知道,看到眼前赵子弄的表现,不禁赞叹起来“不愧有武将之魂。”这里晴明说的“武将之魂”并不是说赵子弄是谁的转世,毕竟人是不能转世的,而是纯粹的打趣赵子弄山寨版“赵子龙”的名字。
“和尚在庙里好好念经就好了,出来和鬼纠缠什么。”
晴明清冷的说着,双手结印在自己周身布下一层结界,趁神通鬼正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俩之际,再次快速结印“此术断却凶恶,消除不祥,急急如律令”,一阵光剑射出,穿透神通鬼的身体,发出刺眼的亮光,神通鬼随即烟消云散,看得和尚和子弄都目瞪口呆。
“兄弟,功夫不错。”和尚拍了拍子弄的胸膛,移步来到晴明身旁。
“不是我要纠缠鬼,是鬼在纠缠我。”和尚吊儿郎当的说着。“美女道士这么能驱鬼,怎么还让他们到处为非作歹。”
“不是道士,是阴阳家,阴阳家诸葛晴明。”晴明冷冷的纠正。
“阴阳家美女,不如交个朋友,留个联系方式吧”,年轻和尚死不正经的说着,“我叫唐三常,大祠寺的和尚,平生最爱美女和酒,嘿嘿。”一脸淫笑。
“子弄,我们走吧!”晴明没有理会他。
“诶”和尚拦住了赵子弄,一个胳膊搭在子弄肩上,背过身去,“兄弟,告诉我联系方式吧!”
“诸葛算卜屋,还有,他是男人。”赵子弄嘴角歪歪的上扬了一下,载着晴明和九耳快速离去,只留下一脸惊讶的大祠寺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唐三常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