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凌陌没有等来单南烛带来好消息,当君影把信鸽捎回的消息摊开放到他面前时,他简直是哭笑不得。
顾星阑盘坐在一旁,看着宇文凌陌变幻莫测的表情,微微奇怪道:“怎么了?”
宇文凌陌长叹一口气,似是在纾解自己心中的郁闷:“这个臭小子……人倒是找到了也救出来了,但是给弄丢了。”
顾星阑诧异不已:“弄丢了?”这怎么可能?南烛少爷的功力在拓山是数一数二,在江湖榜单上也是排行前十,怎么会连个活人都守不住?
“说是自己半夜偷偷跑出去的,还给他使了迷香,叫他不必寻。”宇文凌陌有些无语,一片好心倒叫人误了去,伸出手端起青瓷杯,轻啜了口茶,“连南烛都寻不到足迹的人,怕是宫里寻着也费力。”
顾星阑嘴角微微抽搐,抬手揉了揉眉心:“赵大人的后人果然不一般啊。”
“听说还是个女孩子呢。”一旁的君影忍不住插了句嘴,有些好奇。昨日骆逸长老发来的消息,只有寥寥几字:赵氏妻女,救之无恙。却让君御阁的弟兄们小小的沸腾了一下。
能制住大师兄的女孩子,他们倒还是头一次听闻,真觉惊奇。
宇文凌陌惊讶的挑眉:“女子?”调头看向顾星阑,眼里也是满满的诧异。
“真乃巾帼不让须眉。”缓过神来,顾星阑唇侧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此等奇女子若是能招到公子的府中倒也是一件幸事。可惜啊……”
宇文凌陌侧过头,打趣的看向一旁跪侍着整理茶具的君影:“要是再来一位女子,我们君影该是不悦了。”
突然被点名,君影一时有些无措,匆忙挥手反驳:“没关系…我无所谓的。”
有时候仔细思量,君影也是自小跟着他长大,每天和一群男人一起生活,舞刀弄枪,刀光剑影里杀来杀去,倒是委屈了她了。想着,宇文凌陌的表情也不自觉放得柔和,语气也带着些许的骄傲:“我们君影才是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没有忽略君影脸上荡起的绯红,顾星阑朝着她善意的笑了笑,也没再多语,只是心里一阵摇头。君影对公子的死心塌地,怕是不只有君臣兄弟情义,再结实的身子,也毕竟是女儿身,再硬朗的性子,藏着的毕竟还是一颗柔软的心。公子向来没接触过儿女之情,在这方面却确实是愚钝了许多。
“公子这些天在广陵可是休养够了?”顾星阑撑着桌子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一派兴兴向荣的景象,纵是深秋,也掩不住这里的生机。广陵王府在他们刚到时,破败不堪,凋敝荒凉,杂草丛生,短短半个月,竟让下人们打理的犹如帝都里的亲王府一样。
“怎么?你是嫌我误了正事?”宇文凌陌随着顾星阑站起,走到他身后。
“那倒不是,只是近日来广陵发生的事,想必公子一定比我先知晓了。”
“水灾过后,瘟疫是才是重头戏。”
“然而这并不是场简单的瘟疫。”
“这里面有异域的疫毒。”
顾星阑唇角微微翘起:“公子知晓的倒真是不少。”
“这还是多亏了你们家蔓草。”宇文凌陌顺脚踏出门槛,走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顺手从果盘里捡了一粒葡萄剥了放到嘴里,“前些天蔓草出门购置药材时在翠柳巷里看见的一幕,怎么,她没告知你吗?”
虽然蔓草做事一向少与他交流,但这次竟然越过他直接告诉了公子,也实属少见。顾星阑眼波微动,不动声色的走过来坐下:“这几日我俩都是早出晚归,能碰上面的时候太少了。”
宇文凌陌听了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剥了个葡萄递给顾星阑:“蔓草对你可是真心不错,我知你是忘不掉……但也该对蔓草好一些,别负了她。想来,也许是寻不到你,她才来直接对我讲的,你也别多心,回去多陪陪她。”
顾星阑有些心不在焉接过葡萄,竟也没在意公子提起了旧事,听着,终于忍不住问道:“蔓草到底和公子讲什么了?”
“翠柳巷后门的街巷里,有人往饭庄客店的剩菜桶里撒了药粉。蔓草待那些人走后前去查看,发现里面有滇南毒粉的香味。”
顾星阑皱了皱眉:“因着饭庄和客店的剩饭桶常年都有乞者前去掏食……怪不得这次疫情发展的这么迅猛。”
“早几日拓山的兄弟就已经发现有少量疫情,但是没放在心里,以为只是单纯的灾后瘟疫也就没上报,直到前几日蔓草把看到的事情告诉我,才明白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不过……”宇文凌陌顿了顿,有些狐疑的看向顾星阑,“蔓草没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顾星阑眉间微动,神色自如,“这次水灾虽然受灾严重,但是治理及时有道,灾民疏散也安置有序,况且又一直有七大门派的帮衬,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起了疫情,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无法控制的蔓延。”顿了顿,他撇了撇嘴,“不过蔓草不说,我还真猜不出这疫情是从何起源。这一下可好,公子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宇文凌陌浅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们家的功劳。”
“那我叫蔓草去想对策?”
宇文凌陌摆了摆手:“不必了,蔓草当日已经告诉我了,鬼盖神医大人并没有将与毒相关的医术传给她,大概是不希望蔓草涉及这些旁门诡道。”
“难不成要找到鬼盖神医大人才行吗?”鬼盖神医行迹向来飘忽不定,一旦云游四海便能如鬼魅般消失于世,除非等他自己回来,否则找到他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也未必。我也是刚刚才记起,滇域,不是天水宫的本家吗?”
“你要动用天水宫的人情?”顾星阑微微诧异之后有些不赞成的蹙起了眉。
“天水宫左右也是向来不涉及朝野的江湖组织,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倒不如用来做点有用的事。”宇文凌陌接过君影默默递来的披风,在胸口打了个结,毫不在意,“这件事情不必劝我。如若不能控制广陵郡愈演愈烈的毒疫,解救百姓于水火,我这广陵郡王又有何资格做一方统领。”
顾星阑心里叹了口气,也只知晓公子在某些事情上的执拗性子,只得随了他而去:“好,那便传了信到天水宫好了。”
“星阑,我待会叫君影备车,想亲自去疫毒安置点看一看,你要一起吗?”
“公子!万万不可!”一听此言,立在一旁的君影立刻跪下,满脸的忧心忡忡,“万一感染上……”
“你且放心,不会有这个万一,罢了,星阑你身子向来不好,又是有家室的人,还是留在王府里替我打理事情吧。”宇文凌陌神情淡然的起身,宽大的衣袖随秋风摆动,身后的藤萝花海衬的他的容貌也飘了丝淡紫的雅致。
顾星阑看的有些出神,不说性格,单论这气质,公子便是一身刚毅凛冽的浩然正气。与他和南烛公子都不同,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论起长相身段,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断臂残身,又细眉桃目,其实是很缺少青年硬朗的阳刚之气,而南烛少爷又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纵是长得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骨子里却是花红柳绿的性格,比起公子也要逊色不少。
“我走了,你待会去找左郁吧,他在书房前守着呢,你且进去就好。”宇文凌陌也懒得理会顾星阑的失神,便匆匆交代了几句,带着君影离开了。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宇文凌陌便唤了君影进车厢,手指轻抚着披风上精致的苏绣纹络,眉宇间微微有些疲惫:“逍遥楼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君影当即明白过来,脸色微变:“其实……前些天的水灾,逍遥楼在广陵的驿站据说也被淹了,所以修渠的时候,明里暗里的逍遥楼也出了不少人手,省了咱们很多力气。至于顾先生和逍遥楼的关系,不仅拓山,其他门派也帮忙暗中查探,但是……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自从公子开始有些许怀疑顾先生,她便想尽一切办法查清顾先生和逍遥楼的关系,但是,真的是连根秋毫都查不出来,逍遥楼所做的每件事看上去都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而顾先生更是和逍遥楼毫无往来……“最近在广陵截了逍遥楼不少信鸽,也没有任何和公子您或者是顾先生有关的内容。”
宇文凌陌松开衣角,身子向后倚靠在柔软的苏绣抱枕之上,双手环在胸前,眉头却依旧深锁,许久,才幽幽吐了口气:“但愿真的是我想多了。”
他一直都认为,星阑身上有一种傲然于世的气节,即便现在入府成为他的门客,也只是因新帝逼得太紧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投靠他来,屈居府邸。然而,自从星阑提出了逍遥楼之后,他虽拒绝,却发现暗地里逍遥楼还是或多或少会“偶然性”的与他牵扯上联系,这让他不得不防。星阑,到底真如来时般清白澄澈,还是其实深如海底不可测量……
坐在一旁的君影有些捉摸不透公子的心思,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那还查下去吗?”
宇文凌陌微微伤神的摇摇头,和着披风半躺,闭着眼,满脸疲倦:“不必了,我不该怀疑他。”
君影见他这副模样,也知不好再说什么,便伸手挂了安神香袋在帘上,退了出去。
宇文凌陌的马车徐徐驶向安置着中毒疫者的浛北道观,从广陵郡城中心到浛北的山上,颇有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马车一个颠簸,宇文凌陌的心口突然传出一阵爆裂般的疼痛,蓦然瞪大眼睛挺身坐起,右手紧紧绞起心口的衣襟,快要把衣襟扯烂,左手也牢牢抓着马车里的阑干,攥的骨节发青,憋着一口气,缓过神来时,满身已是汗流浃背,轻咳了两声再一细看,才发现桌上也是猩红点点。
帘外的君影觉察到不对劲,掀起帘子,看着马车里的情形,惊出一身冷汗,忙扑上前扶了公子,满脸担忧:“这是怎么了?”
宇文凌陌额头的青筋慢慢舒缓放松,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说不出话来。
替他拭了额头的汗水和嘴角的血迹,君影有些严肃道:“公子,我们调头吧,你的身子太弱了,万一感染了——”
“我说了……不会有这个万一……”
“不行!君影向来听公子的话,然而今日,君影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君影的语气少见的强硬,反驳完宇文凌陌便掀开帘子朝马车夫说了几句,立刻掉了头,朝来时的路回去了。
“都咯血了,还说没事。”君影搀着宇文凌陌,让他把全部重量倚在她身上,轻柔的按压着他眉角的穴位,忽又起了些抱怨,“公子倒是越来越像顾先生了,自从认识了顾先生,您越来越不爱惜身子了,怎么也学起文人搞些体弱多病了?”
说者用心,听者却有些心不在焉,回想着刚才颠簸前的一刹那,宇文凌陌的心里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君影啊……我刚刚,朦朦胧胧间好像看见凌素了……”
君影语一哽,有些说不出来话,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劝慰道:“怎么可能,刚刚君影一直在外守着,若真是凌素公子出现了,君影怎么会毫无感知?”
“我说的不是这里,是这里。”宇文凌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到现在还是一阵激烈的跳动,刚才那种嗜血的疼痛,给了他某种预感。他与凌素自小便心有灵犀,总是能猜到彼此的心思,就是凌素被拖离大殿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他只有无奈的悲伤却没有对他的责备,然而,刚才……
不过晃神之间的梦里,他看见凌素一把剑直插他胸口,那双总是含笑体贴的眼眸怎么看怎么都是满满彻骨的寒意……是凌素……出事了吗……无缘无故怎么会做这种梦,就连当他得知平邑之战惨败的时刻,都没有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不安感,这也是他一直坚信凌素依旧活着的原因,但是,刚才……
闭了闭眼,宇文凌陌直起身子,脸色惨白却带着一丝决绝,道:“准备纸笔,我要亲自联系南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