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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领旨离宫

汝阴的傍晚现了火烧云的奇观,天空被一片片霞光映红,大地也笼罩在一片火的世界当中,仿佛天地都烧了起来一般。

“公子!出事了!”君影来不及等下人的通报,便匆匆的闯进宇文凌陌的寝宫,立在屋外,一脸凝重,拱手道,“宫里来人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传来宇文凌陌如寒冰般的声音:“让他们候着。”

“可是……”君影有些焦急,“是魏大太监的人,说是来传圣旨。”

“呵,原来是魏铭那老东西的人。”宇文凌陌穿着衣服的手一顿,狠狠的整了整领口,眼底一片寒霜,“我这就到。”

魏念祺随着汝阴县官踏入行宫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发愣。半个月前,大人去找了皇上一趟,唤退了所有丫鬟太监,不知密谈了些什么,第二天,大人便把他带到了皇上面前。要知道,此前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皇帝呀,虽然他入宫也已经三年之久。皇上说让他替他们来颁道圣旨,顺便做些别的事。他简直是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接受了任务,然后便立刻驱车赶往汝阴。

大人和皇上说,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广陵王身边。

“广陵王到。”

宇文凌陌面无表情的自门外大踏步进来,目不斜视好似没有看见魏念祺一样。

一起前来的汝阴县长急忙上前道:“郡王,魏大人的人来了。”

“人,分男人和女人。本王怎么没看见下面站着哪个人。”宇文凌陌淡淡睨了他一眼说道。

魏念祺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屈膝行了大礼:“见过广陵郡王。”

“……起来吧。”听不出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魏念祺站起身,拿出圣旨有些迟疑,汝阴县长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放到胸前,努力做出一副熟稔的样子,大声宣读:“广陵郡王听旨!”

宇文凌陌定定的站着,君影也立在一旁,跟着的丫鬟更是都一动不动。

魏念祺不得不重新念了一遍:“广陵郡王听旨!”

宇文凌陌不为所动,冷冷的眼神直射魏念祺手里的圣旨。魏念祺感到有些发麻,宫里有大人对他施压,好容易逃离了,怎么这个广陵王也这么可怕。

“咳咳,郡王,咱家劝您还是接了旨吧。别为难杂家了。”魏念祺硬着头皮放低了声音。

汝阴那县官也上前劝导:“是啊,郡王,这,别为难人家大人了。”

宇文凌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低了低眸,便终于屈膝跪下。身后的君影和一众丫鬟,也都不甘不愿的跪下。

魏念祺便继续向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先,广陵郡王,五劳七伤,一病不起,因特许久居行宫卧病疗伤,然今广陵郡江口决堤,水灾忧患,念广陵郡王病已无恙,故,特命即日起,务必火速赶往广陵郡,以解百姓之忧,安天下之治。钦此。”

“臣,领旨。”宇文凌陌一声响叩,额头狠狠的砸在地上,溢出了一丝鲜红,然后才缓缓抬头,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圣旨,那小太监早已吓得说不出来话。

宇文凌陌一声冷笑,手里的力道又紧了些,那圣旨都快被他生生绞碎,许久才起身,一个摔袖道:“来人,送公公出府。”

魏念祺一听又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摆手:“哎哎哎不用不用,杂家……杂家就在行宫伺候郡王就好。”

“伺候郡王有我们郡王府的丫头,可不劳烦公公挂记了。”君影面无表情道。

“不不不,这是皇上的意思,杂家也……”魏念祺有些为难,心里一阵哀嚎,怎么这郡王府的人个个都这么冷冰冰的啊,简直比大人还难伺候。

“是呀郡王,毕竟是宫里来的人,不住行宫,怕是不好交差。”汝阴县长也急急上前道。

宇文凌陌坐回主席,手指轻打矮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罢了,君影,去给公公准备一间房。”

“诺。”君影便是再不情愿,也是福身便离去筹备。

一时间堂厅安静的连喘口气的声音都听得见。

“额……郡王,老臣,就先,就先告辞了。县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说完,那县长便行了礼急忙离去,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宇文凌陌似笑非笑的看着站在下面惶恐不已的魏念祺:“还不知公公叫什么名字。本王在宫里的时候好似没见过公公。”

魏念祺手脚有些冰凉,言语间也有些结结巴巴:“杂……杂家姓魏名念祺,跟随魏大人进宫不过三年。”

“你和魏铭什么关系?”宇文凌陌的眉头蹙起。

“没……没什么关系,杂家本是孤乞儿,托魏大人的福,赐了名姓进了宫而已。”魏念祺始终低着头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宇文凌陌只觉好笑:“让你从男人变成了阉人,你倒还对他感激涕零。”

魏念祺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话。

“公子。”顾星阑正巧从屏风后面走出,“方才看见君影姑娘匆匆走过好像在置办些什么,可是来客人了。”

“啊,星阑你来的正好。诺,宫里来的小太监。”宇文凌陌懒散的把手搭在脑后。

那小太监抬头,看见顾星阑的一刹那,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模样。

感受到小太监的目光,顾星阑有些疑惑:“怎么?你认识我?”

宇文凌陌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太监刚刚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子倒是显得很镇定。

魏念祺一听这句话,赶忙又低下了头,惶恐道:“不不不,没见过,只是觉得公子的右臂……”

“公公。”宇文凌陌打断了他。

顾星阑讽刺的勾起嘴角:“公子何必打断他,我的断臂就是拜他主子所赐,让他知道又何妨。”听闻此,魏念祺的头低了又低,心里满是苦水,皇上的事,和他无关啊。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非和一个太监纠缠废话。”宇文凌陌斜了魏念祺一眼。

“郡王说的极是。”魏念祺心下紧张不已,方才那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正念着,君影便回来了。

“公子,房间已备好。”

“那就送魏公公回房歇息吧。”

“多谢广陵郡王。”行了礼,魏念祺便急忙随了君影向行宫深处走去。

他一离去,宇文凌陌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坐。”宇文凌陌向顾星阑打了个手势,为他请了一杯茶。

“不知这位公公因何事而来?”顾星阑一面缓缓的坐下一面问道。

宇文凌陌有些担忧道:“广陵郡江口决堤,涝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暴民突起,倭寇来犯,情况不容乐观。”

顾星阑有些讶异:“这些都是方才公公告知的吗?”

“当然不是,是昨晚深夜拓山线报传来的消息。那人何曾关心过百姓如何,怕是一心只想着如何致我于死地。广陵水患恰巧给了他借口,让我即日起火速赶往广陵赈灾。”

“公子是如何想的?”

宇文凌陌沉默了一下,道:“我认为,且不论我与他的恩怨如何,不应牵连无辜百姓。”

“所以,公子打算听从圣旨而行。”顾星阑默默的端起矮几上的茶杯,轻轻地转着。

“是。我以为,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乃是正确的选择。”见顾星阑没有说话,宇文凌陌又道,“莫非你有其他的想法。”

顾星阑看着宇文凌陌笑着摇摇头:“不是。”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心怀大义者又能屈能伸,凌陌真的是个适合做君主的人,“公子能这样想,是广陵百姓的大幸。”

“我才觉得愧疚,若不是因我,广陵郡这些年也不至于处处被中央打压。本来繁华的一个郡县,现在一年不如一年。”思及此,宇文凌陌的心情有些沉重,“广陵的水灾,你可有何想法?”

“公子,便是咱们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到广陵少说也要七八日。若是这些天雨水停了还好说,若是一直下,怕是等到了,广陵也被淹没了。”

“是啊。我已经吩咐拓山派分布在广陵的师兄弟们尽量修堵坝口开粮赈仓了,但是收效甚微。”

“当然收效甚微了。这次的决堤根本就不是天灾,又怎么会让你轻易便救了灾。”顾星阑讽刺的冷哼。

宇文凌陌当下一惊,立即坐直了身子:“什么意思?”

“广陵江口位于长江下游,泥沙沉积而成广陵平原,所有的江水都可通过江口流向大海,更何况长江上游地区根本没有下雨,单凭广陵几日暴雨,纵是雨势再大又怎么会决堤。”顾星阑喝了口茶,“人为罢了。”

宇文凌陌倒从未如此想过,经顾星阑这么一提醒,才微微有些明白,便动了气:“只为铲除我,甚至罔顾百姓生死?不管如何,这些流离失所的人现在都是他的子民,他倒当真就一点不吝惜!”

“广陵郡本就是前齐遗民最多的郡县,前齐旧党大多聚集此地,经常惹是生非,对他来说,这些人都算不上他的子民,更在日后很有可能成为起义的乱军。而灭前齐者,先帝也,公子乃先帝嫡长子,这些人对公子本身就有着国仇家恨,将公子贬到广陵做郡王简直就是一举多得,既可灭了这些人,又可借他们之手,对公子出手,他要的,就是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结果。”顾星阑不急不缓道。

“既然前齐已然覆灭,那么这些人就算是旧党也好,如今都已归顺我大周的统辖,何必再区国家之分。倘若一心一意经营百姓,定能使国家归于一统。至于我,他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宇文凌陌道。

顾星阑不赞成的摇摇头:“公子你想的太简单了。”前齐的忠良将相早被高氏政权一一剪除,后期宠溺奸臣,诛剪良忠才渐渐失了民心,让先帝有了可乘之机灭了国,如今想要颠覆大周政权重建前齐的也正是这群中奸之臣,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让公子招安的。

“那总归也要想些办法抑制水灾,毕竟也还是有无辜的百姓受牵连。”

“公子不妨,试着动用江湖力量。”顾星阑轻轻地放下手里的茶杯。

“拓山不就是江湖力量?还有南邵派,寻鼎山等等七大门派都已经协助拓山在救灾了。”宇文凌陌有些疑惑,他已经暗中吩咐拓山的兄弟们行动了啊。

顾星阑微微一笑:“我是说,最神秘、力量最大的那个门派。”

“逍遥楼?”宇文凌陌有些惊讶于顾星阑让他动用逍遥楼,微微皱眉,“怕是不可。”

“有何不可?”

“且不说逍遥楼向来行事神秘,楼主喜怒无常。世人素知,和逍遥楼打交道是务必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而且逍遥楼的代价甚至没有底线。”

“难道公子怕了?”

“对。我就是怕了。”

许是没想到宇文凌陌答得如此的爽快,顾星阑一瞬间也愣住了。

“星阑,对我来说,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不能错。至今没人可以驾驭的了反复无常的逍遥楼,别说我,就连父皇在世时,都对这个如异类般的组织无能为力,何况我如今能动用的力量比当年的父皇要相差甚远。这种江湖组织,碰不得。”宇文凌陌认真又严肃的直视着顾星阑。

“我明白了,逍遥楼一事暂且搁置。”顾星阑了然的点点头,也不强求,“希望公子能仔细考虑。”

“辛苦你了,再想些别的方式赈灾吧。”

“公子,可否让我今晚再仔细思索一下,明日一早再来商议。”

“明日一早……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宇文凌陌有些感慨,在这行宫里住了半年,都快住出感情来了,“圣旨里特地注明,要我即日起搬离行宫,今晚还可暂住,明日怕是不得不立即离开了,你也回去,同蔓草收拾收拾衣物,明早辰时一到便启程。”

“那公公也是一道?”

“呵,他不正是那人派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吗?放心,这小太监看起来机灵不够,我行事会更加小心谨慎的。”

“那就好。”说罢,顾星阑便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顾星阑的离去的背影,宇文凌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无论如何,他没想到过逍遥楼。逍遥楼组织起来至今不过十年,却不断踢馆挑战江湖各大门派的排行榜,如今已列于江湖门派的榜首至尊之位。然而楼中人士却神秘莫测,尤其是逍遥楼主,江湖榜首的武林才子,却没人见过他的样子,没人听过他真实的声音,更没人见过他进出逍遥楼的阁宇。然而他却是天下大事尽知,天下力量尽用,没有逍遥楼不知道的事,没有逍遥楼做不到的事。世人皆传一句话,通今博古问逍遥,弹指一挥定乾坤。

然而逍遥楼却绝非善类,因为它同其他门派不同,收钱办事,并且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是由逍遥楼主提出,由不得人拒绝。坊间传闻,早前富甲一方的陈姓商人为了将对手搞垮去求了逍遥楼,逍遥楼也确实接了这桩买卖,将那对手逼得一点活口都没有。然而代价是陈姓商人的店必须每月将一半的收入供奉给逍遥楼。那商人当时满口答应,事后却反悔将账本动了手脚,结果逍遥楼直接将他的仓库金库连带着他的府邸都烧了个精光,所有的家产一扫而光,毫不留情。

星阑如何会让他去求这样的逍遥楼出手?

“君影,你去叫人查查星阑和逍遥楼的关系。”宇文凌陌看着桌上半凉的茶,眸色深沉。

那不知何时归来却一直默默立在屏风之后的君影轻轻道了声“诺”,便前去处理这件事情。方才公子同顾先生的对话她只字不漏听的很清楚,却也很不清楚,她不能理解顾先生为何突然提起逍遥楼,这个亦正亦邪的江湖组织。摇了摇头,君影加快了脚步,算了,这些复杂的心事还是交给公子和大师兄解决吧。想着,便全心向着行宫附近的客栈走去,拓山的兄弟平素都住在客栈里。

十月末的行宫已进入深秋的世界里,君影把魏念祺的房间安排在了行宫最不起眼的东南角罗园,院子里有一片小池塘,没有莲,池塘边有两棵年迈的大合欢树,相互依偎支撑,粉嫩的苦情花挂在枝头,随着微微的细风左右摇摆,不时有落花伴随着落叶坠入水中,引来一片鱼儿,倒也映得那塘中一片粉红。君影走后,魏念祺回房换了常服,便捡了片叶子一个人坐在塘边树下的大石块上,仰起头背倚树干,伸直了左腿,手里把玩着那叶子,闭上眼惬意不已。这个院子很荒凉,可是他很喜欢。和宫里大人住的院子一样,感觉悲伤,但却绝不孤独。

正想着,魏念祺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腾——”的站起身,看向房檐:“什么人?”他向来对别人的目光敏感又准确,刚才,有人在看着他。

“切!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我在这儿住了三百年了,而今你却占了我的房子!”那房檐上并无一人,却传来一阵女孩子空灵清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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