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嵩山离东京较近来,有货物往来流通。萧隐上到官道等了半日搭到一辆送货去汴梁的牛车,待行到汴梁日已偏西。暮色之中的汴梁入目满眼疮痍,楼宇颓毁,一派萧条之色,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寂无人烟。有幸存留的旧时居民,也俱与胡化。萧隐循着记忆漫步在尘土遍布的街道,想去萧家旧宅看看。步行至左掖门的时候,见到一个玄衣男子立在街旁的楼上,遥望前方,萧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昔日的皇城。遥望一座早已失却往日光华和景致的旧时皇城,这人莫不是赵家子孙,抑或前朝遗臣,萧隐兀自想着。楼上那人听到响声转过身来,萧隐看清那人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面有戒备之色。那人居高临下的看向萧隐,他见来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冠,面上戒色似有放松,而后便快步离去了。萧隐则继续沿着街道,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记忆中的萧家宅院。
当年汴梁城破,城中宗室贵戚、匠人、百姓被俘虏驱赶至金境的多达十万人。萧隐的父亲萧玉郎是兵部侍郎,不堪受辱,同金兵起了争执,被砍杀在府里,尸身被投进了井中。她和家中的一众女眷男丁则被押解至金国,因着八年前那晚的骚乱她才死里逃生。一步一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萧隐却停步不前,不敢再往前走。正暗自神伤,身后却传来一片喧哗声。一队官差手持棍棒、刀枪、长杆网兜气势汹汹而来,萧隐避让到一旁。官差队伍后面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手里也提着一根棒子。萧隐有些好奇,不知这队人马是打算去干什么,她便抓住书生的后领,说了声:“先生请留步。”书生突然被人揪住衣衫,有些恼怒,回头一看是个美貌的女冠,收了愠怒之色说道:“这位道长叫住在下有何事,在下还有急事要办,耽误不得。”说完便欲离去,萧隐握住书生的胳膊问道:“说完再走也不迟,那些官兵又不会飞了去,敢问先生那队官差可是去拿什么人?”书生挣脱不得,讶异这么个瘦弱女子居然有如此的力道,只好答道:“道长有所不知,此地有大蛇伤人。今日上午伤了本城的府尹,有人来报说是在金水河边看到了大蛇出没,那些官差正是去抓捕大蛇的。”萧隐冷笑道:“府尹不是八年前就殉节了吗,这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一个府尹。”那书生左右看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道长慎言,如今的府尹乃是降金之辈。”萧隐有些不以为意,而后又问道:“大蛇又是怎么回事,汴梁城以前可没有出过这种事情。”书生答道:“这大蛇大约一年前出现,几个月前闹过一阵子,后来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近一个月来,又再次出来伤人,已经卷走十余百姓了。但官府不曾真正管过,每次百姓报案,官差只是应付差事。只因今日伤了府尹,才将此事重视起来,其实今日大蛇还卷走了一个百姓。见过大蛇的人都说这蛇是妖怪,因为它有水缸那么粗,三丈长,最邪门的是还长着张人脸。”书生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萧隐接着问道:“那你为何提棒跟在他们身后,看你像是读书人,怎么也干起官差的事情了。”其实她是想说这书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想着去捉妖怪。那书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道长有所不知,舍弟三日前来城中送货,久未归家。在下便来寻他,四方打听之下才知有人看到他被大蛇卷走了,生死不知。在下去官府报案,但那边敷衍了事,在下在这城中又待了几日苦寻营救之法,没成想昨日的大蛇伤了府尹,在下便在府衙前候着,一有消息便跟着去了。”这书生讲到此处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只顾着同你说话,那官差要走远了,在下告辞。”迈开了步子便去追那队走远的官差,萧隐觉得有些意思,便也一同追了上去。
待追到那队人马,便看到他们正沿着河岸分散开来,用手中的长杆网兜在河中搜寻打捞,此时天色已晚,有人打起了火把。众官差在火光下搜寻了许久,捞上来的净是些破烂的杂物,一无所获,只得收队,明日再继续,那书生也只得随着离去了。萧隐觉得河中有些古怪,但是此时四下无光,她便先找个客店住下,待明日天亮再来此处仔细查看。第二日一早,萧隐赶到河边,仔细查看河中的青苔水草,果然发现一处不同。她正要下去挖一些上来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喊“道长”,扭过头看到是昨天的书生,她问道:“先生有事?”书生今日才发现这女道身上背着法剑,又想到昨日她单手便让自己动弹不得,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这位女冠是得道高人。且跟着她,也许就可以找到弟弟了,便问道:“道长在此,是否在追查大蛇的行踪。”萧隐只是点点头,并未作答。书生见她点头,便接着说道:“在下李青磊,敢问道长法号。”萧隐心想这人怎么突然介绍起自己了,师父也未给她起过什么道号,便说道:“我姓萧,你可以叫我萧道长。”然后便下到水边,挽起袖子,挖了一把水草出来。仔细端看,发现这水草有些枯黄了,将水草放在鼻下,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臭味。河上有座高大的石桥,枯黄的水草只在石桥的东侧蔓延了一小段。此时天光正好,河水还算清澈。萧隐将水草扔给李明磊,走上桥,脚勾住桥上的栏杆,倒吊着看向桥下,没看到桥底有什么异样。李青磊正在研究手中的水草,突然看到萧隐迈向桥外,以为她要寻短见,叫了一声:“萧道长不可轻生。”便也跑上石桥想要拉住她。萧隐翻身回来,有些怪异的看着他,说道:“李先生到底有何事?”李明磊见她不是寻短见便说道:“在下想跟萧道长一起寻查大蛇的下落。”萧隐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指着河道问:“李先生可看出这河中有什么异样?”书生仔细看了一会,便指着有些枯黄的水草说道:“这里的水草颜色与他处不同,看起来有些发黄。”萧隐心想还不笨,便说道:“没错,想来大蛇应该在袭击府尹大人的时候受了伤,但不重,不然路上应该有血迹。但是下到河中,身上的血化在了水中,那大蛇怕真的是妖,血中有毒煞之气才会导致水草枯黄。水稀释了毒性,血量又不多,才导致这水草只是有些微的枯黄,不仔细看便辨认不出来。先生可会水?”李青磊不知这萧道长为何突然话锋一转,还是老实的答道:“略懂水性。”萧隐接着便道:“那李先生去桥下探查一番如何?”李青磊问道:“为何要去桥下探查?”萧隐说道:“你看这枯黄的水草,只绵延到桥下,那蛇肯定是逃到了桥下便消失了。”李青磊灵光一闪:“是了,枯黄的水草就在桥东侧蔓延,再远便没有了,那大蛇肯定是逃到了桥下,可是......”他咽了咽口水说道:“这,若是那大蛇真在桥下,我下去岂不是要被它一口吞了。萧道长,咱们还是去官府请些官差来,如何?”萧隐说道:“靠那些酒囊饭袋,找到你弟弟恐怕也只剩一堆枯骨了。不,说不定连骨头都被大蛇化掉了,我听说蛇都是囫囵个的把人吞下去的。”
李明磊被萧隐一说,面上一凛说道:“我去。”萧隐不再逗他,正色道:“李先生放心,我刚才仔细看了这桥下,那大蛇应该不会藏在桥底。但桥下必定有什么地方供它出入。你只管去看便可,若真有什么意外,我便下去救你。”李明磊听她如此说,心中稍安,便脱去了外衫,下水查看。游到桥底,初始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萧隐让他去水底查看。李明磊憋了一口气游向水底,发现桥底根基处有些异样,拨开水草一看,发现了一个缸口粗的洞穴,洞穴四周还可以看到碾压的痕迹。他回了岸上,穿好外衫,跟萧隐讲了水下的情形。萧隐思索一番道:“不知道城中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入洞穴,你可知道大蛇出没的地方是否都在这附近?”李明磊道:“其他的不知,但是舍弟失踪之处距离此处还是有段距离的。”“走,去你弟弟失踪的地方查探一番,看附近有没有水塘。”二人经过一番勘察,在李明磊弟弟失踪的地方发现确实有一处水塘,依稀可以看到蛇行的痕迹到池塘边便消失了,水下勘察发现了一个洞口。二人又在城中费了一番功夫打探,发现大蛇出没的地方,要么不远处有水塘,要么便是有水井。在井下和水中大都发现了出入的洞口,都有缸口粗。看来这大蛇就是靠着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来去自如,卷了人就跑,还会经常变换袭击地点,颇为狡诈。他们还发现大蛇每次只卷走一两个人,然后隔三五日又会出现。李明磊有一点不解,为什么大蛇有段时间完全销声匿迹了,萧隐说现在是四月,据说蛇虫冬天都会如同死了一般窝在洞穴,春暖时节苏醒,大蛇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冬季,看来这大蛇虽然是妖,但是依旧有蛇虫的习性。
萧隐心中有了主意,便问李明磊:“你可知这城中哪里有卖烟火爆竹的。”李明磊对这城中之事还算熟悉,加上战祸之后,城中的商铺十余一二,大都挤挤挨挨的开在一起了,便说道:“在下知道。”而后便引着萧隐找到了一家店,因这城中只有这一家在卖烟火爆竹,店家卖的价格有些贵,萧隐身上财物不多,便由李明磊支付一切费用。买了许多烟火爆竹后,萧隐又去买了许多雄黄、火石。萧隐将买来的烟火爆竹拆开,将其中的火药、引线取了出来,而后又将取出的火药全都裹在了厚实的纸筒中,留条引线出来,好生用油纸包了,单独搁着。雄黄、火石也都用油纸单独包好。之前二人收集大蛇情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洞口是在开在一处枯井下,井中无水,洞穴中有气流通过。她便决定从此处进入地下的洞穴网,寻找那条大蛇的藏身之处。一切准备妥当,火药由萧隐背着,雄黄、火石则由李明磊带着。决定下井前萧隐曾对李明磊说,他弟弟可能已经葬身蛇腹了,毕竟已经失踪六天了。当时李明磊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也要将他的尸骨取回,不能任由他躺在暗无天日的蛇穴。